話到此時,時立愛從懷中拿出一張名單來,還未展開,陳文君開了口:“老大人,對于東西之事,我曾經詢問過谷神的看法,眾人雖覺得東西兩邊必有一場大亂,但谷神的看法,卻不太一樣。”
“哦?”
“谷神曾言,大帥心思高傲,一生行事只為女真而計,不為權利地位。即便真有一天,局勢有變,大帥也不會參與這番爭奪。此次南征,大帥便是想以戰績,壓下這些隱患。”
“……那若是宗輔宗弼兩位殿下發難,大帥便坐以待斃嗎?”
“若大帥此戰能勝,兩位殿下,或許不會發難。”
“……”時立愛沉默了片刻,隨后將那名單放在茶幾上推過去,“便真如夫人所言,那也是西面有勝算,天下才無大難。這五百俘虜的游街示眾,便是為了西面增加籌碼,為了此事,請恕老朽不能輕易松口。但游街示眾過后,除一些要緊之人不能放手外,老朽列出了二百人的名單,夫人可以將他們領過去,自行安排。”
五百俘虜給出四成,這是希尹府的面子,陳文君看著名單,沉默著并未伸手,她還想救下更多的人,老人已經放開手掌了:
“……不止這五百人,一旦大戰結束,南邊押過來的漢人,仍然會數以十萬計,這五百人的命與十余萬人的命相比,誰又說得清楚呢?夫人雖來自南方,但與南面漢人蠅營狗茍、膽小如鼠的習性不同,老朽心中亦有欽佩,但是在天下大勢面前,夫人縱是救下千人萬人,也不過是一場游戲罷了。有情皆苦,文君夫人好自為之。”
陳文君緩緩伸手拿過了名單:“就如老大人所說,一人之身,太過微渺,世事如江海大河沖刷過去,我等渺小之人除了做些事情告慰自身,還能如何呢。畢竟我自南面而來,無可更改,嫁了女真人,此生怕也不會改變了……這些任性請求,令老大人難做,妾身心知不該,還往老大人諒解一二。”
她籍著希尹府的威勢逼上門來,老人必定是難做的,但時立愛也是智慧之人,他話中微微帶刺,有些事點破了,有些事沒有點破——譬如陳文君跟南武、黑旗到底有沒有關系,時立愛心中是怎樣想的,旁人自然無法可知,即便是孫兒死了,他也不曾往陳文君身上追究過去,這點卻是為大局計的心胸與智慧了。
兩百人的名單,雙方的面子里子,就此都還算過得去。陳文君收下名單,心中微有苦澀,她知道自己所有的努力或許就到這里。時立愛笑了笑:“若夫人不是如此聰敏,真任性點打上門來,未來或許倒能夠好過一些。”
陳文君苦笑著并不回答,道:“事了之后,剩下的三百人若還能留有余地,還望老大人照拂一二。”
時立愛點頭:“一定。”
話說到這,接下來也就沒有正事可談,陳文君關心了一下時立愛的身體,又寒暄幾句,老人起身,柱著拐杖緩緩送了母子三人出去。老人畢竟年事已高,說了這么一陣話,已經明顯能夠看到他身上的疲倦,送別途中還不時咳嗽,有端著藥的下人過來提醒老人喝藥,老人也擺了擺手,堅持將陳文君母子送離之后再做這事。
盡管從身份來歷上而言各有歸屬,但平心而論,過去這個時代的大金,無論女真人還是遼臣、漢臣,實際上都有著自己強悍的一面。當年時立愛在遼國末期亦為高官,后來遼滅金興,天下大變,武朝全力招攬北地漢官,張覺因此投誠過去,時立愛卻意志堅決不為所動。他雖是漢人,對于南面漢人的習性,是從來就瞧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