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吳啟梅以秦嗣源自比,吳系與當年的秦系,眼下倒也有不少相似之處。例如吳啟梅為相之后,便迅速建立起新的武朝密偵司,由他最為信任的弟子甘鳳霖主持,搜羅各種江湖人士為其辦事。弟子之中又有重商事者,便頗得吳啟梅器重。
眾人聚首之時,偶爾便也說起秦系當年的事情。提起覺明和尚,道他畢竟有皇族血統,不過因關系而成事,名聲雖盛,其實難副;說起紀坤,道他仆人出身,處理細務尚可,大氣不足;再說成舟海,他輔佐周佩,竟不能提前預防皇室的傾軋,以至于周雍逃亡、長公主府的勢力迅速崩塌,也是難堪大用;至于聞人不二,普普通通中人之姿,不足道哉。
還有寧立恒,弒君之舉太過魯莽,若徐徐圖之,這天下又何至于到今天這等地步……眾人議論起來,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評價之中,自然又暗藏對比。如今周佩去了海上,周君武東奔西逃,西南天邊的戰事更是遙遠,吳啟梅、甘鳳霖等人偶爾談及,對于宗翰希尹的實力,是沒有多少人敢質疑的,并且黑旗軍倒行逆施,不得民心,女真人殺向西南的兩個多月時間里,不光劍閣方面倒向了金國,西南之地,更有大小規模的各種叛亂,層出不窮。
根據西南傳來的消息,只是到十二月中旬,黑旗軍與金人對抗的過程里,所掌控的地區便有三十余次的叛亂興起。這些叛亂或是數十人或是數百人,趁著女真人殺來,黑旗頭尾難顧的時機,在黑旗軍后方破壞道路、率隊進山。
如今擺在李善等人面前最緊迫的并非黑旗軍,吳啟梅等人偶爾說起,也頗有旁觀者的清醒:西南的內亂,乃是寧毅用老兵下鄉,與鄉賢爭權所導致的后果。
——寧毅用老兵、巡查隊、說書隊、軍醫隊下到偏遠鄉村,這些鄉村里的書生們便在暗地里說黑旗軍乃是不顧天理的大災難、是無君無父的魔頭。
“壞了規矩的人,規矩就要轉過頭來吃了他。”
遠在天邊的西南戰事在臨安人眼中早已有了方向,偶爾說起,更引人的反倒是當年的一些軼聞趣事:十余年前方臘起事,占了杭州,那心魔寧毅便曾身陷此地,他當年身處的霸刀營駐地,如今便在與相府相隔兩條街的地方,但曾經的景物,早已物是人非了,至于如今的這所右相宅邸,當年卻是更為著名的一處所在,這里原本是大儒錢希文的家族舊宅,方臘破城時,錢希文率家人抵抗,后來宅子被付之一炬,方臘覆滅后有人將此地買下,十余年間數度翻新,最終成了右相的居所。
聚會之中,這些橫跨十余年的軼聞被眾人之間原本穩重的“大師兄”甘鳳霖娓娓道來,李善朝外頭望去,只見庭院當中積雪臘梅相映成趣,一位位賓朋往往來來。思及這十余年的光陰,只覺得眼下的臨安雖然還在女真人手中,但將來未嘗不能吐氣揚眉,胸口有豪氣蘊生。
逸聞趣事閑聊完畢之后,不一會兒,他們的話題便又往最為迫切的征兵練兵上轉過去了。
此時是武朝振興元年——又或者說是嘉泰元年——的正月初五。還沒有多少人意識到,接下來會是多么風起云涌、應接不暇的一個年頭。但就在這個下午,西南的戰報傳到了臨安,猛烈地震撼著此時身在臨安的所有人。
那是十二月十九華夏軍攻破雨水溪、陣斬訛里里的消息。這消息猶如一道炸雷,一時間甚至讓李善等人為之駭然。他能夠清楚地記得這一天里吳啟梅、甘鳳霖等人的臉色,到得這天夜里私下聚會時,他才聽得吳啟梅斟酌許久,臉色陰沉地說了一句:“抓在手上的東西,才是自己的,從今往后,新軍,是第一要務。”
吳啟梅沒有強調太多,所有人都明明白白:其實無論是周君武卷土重來,還是西南真的抗住了宗翰大軍的進攻,真正能夠救他們的,都只會是握在手上的軍隊。西南的戰報,只是給他們更重地敲響了警鐘而已。
這樣的陰沉持續了七天,正月十二傍晚,李善被迅速地召往右相府,這一次見面,吳啟梅平靜中帶著喜色:“我早說過,壞了規矩的人,沒有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