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遠庖廚。”寧毅道,“這是中國以前有一位叫孟軻的人說的話,君子之于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意思是,肉還是要吃的,但是存有一分仁善之心很重要,倘若有人覺得不該吃肉,又或者吃著肉不知道廚房里干了什么事情,那多半是個糊涂蛋,若吃著肉,覺得弱肉強食乃天地至理,沒有了那份仁善之心……那就是禽獸。”
他只是坐著,以看禽獸的目光看著宗翰:“武朝的人,吃到了肉,忘了廚房里是有廚子在拿刀殺豬的,趕走了屠夫和廚子以后,口稱良善,他們是蠢貨。粘罕,我不一樣,能遠庖廚的時候,我可以當個君子。但是沒有了屠夫和廚子……我就自己拿刀下廚。”
“如果良善有用,跪下來求人,你們就會停止殺人,我也可以做個良善之輩,但他們的前頭,沒有路了。”寧毅緩緩地靠上椅背,目光望向了遠處:“周喆的前頭沒有路,李頻的前頭沒有路,武朝善良的千萬人面前,也沒有路。他們來求我,我嗤之以鼻,不過是因為三個字:辦不到。”
“所以從頭到尾,武朝口口聲聲的十年振奮,到頭來沒有一個人站在你們的面前,像今天一樣,逼得你們走過來,跟我平等說話。像武朝一樣做事,他們還要被屠殺下一個千萬人,而你們從始至終也不會把他們當人看。但今天,粘罕,你站著看我,覺得自己高嗎?是在俯視我?高慶裔,你呢?”
他說到這里,才將目光又緩緩轉回了宗翰的臉上,此時在場四人,只是他一人坐著了:“所以啊,粘罕,我并非對那千萬人不存憐憫之心,只因我知道,要救他們,靠的不是浮于表面的憐憫。你若是覺得我在開玩笑……你會對不住我接下來要對你們做的所有事情。”
周圍安靜了片刻,隨后,是先前出言挑釁的高慶裔望了望宗翰,笑了起來:“這番話,倒是有些意思了。不過,你是否搞錯了一些事情……”
“當然,高將軍眼下要說我空口白言。”到得此時,寧毅笑了笑,揮手之間便將之前的嚴肅放空了,“今日的獅嶺,兩位之所以過來,并不是誰到了窮途末路的地方,西南戰場,諸位的人數還占了上風,而就算處于劣勢,白山黑水里殺出來的女真人何嘗沒有遇到過。兩位的過來,說白了,只是因為望遠橋的失利,斜保的被俘,要過來聊聊。”
“沒有問題,戰場上的事情,不在于口舌,說得差不多了,我們聊聊談判的事。”
他突然轉變了話題,手掌按在桌子上,原本還有話說的宗翰微微蹙眉,但隨即便也緩緩坐下:“如此甚好,也該談點正事了。”
“正事已經說完了。剩下的都是雜事。”寧毅看著他,“我要殺了你兒子。”
他一字一頓地說完這句,微微轉身指向后方的高臺:“等一下,就在那邊,我的人會將完顏斜保押上去,我會當著你們這邊所有人的面,打爆完顏斜保的頭,我們會宣布他的罪行,包括戰爭、謀殺、強奸、反人類……”
寧毅的話語如同機械,一字一句地說著,氣氛安靜得窒息,宗翰與高慶裔的臉上,此時都沒有太多的情緒,只在寧毅說完之后,宗翰緩緩道:“殺了他,你談什么?”
“談談換俘。”
“你殺了斜保,再談換俘?”
“殺你兒子,跟換俘,是兩回事。”
宗翰靠在了椅背上,寧毅也靠在椅背上,雙方對望片刻,寧毅緩緩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