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朔四年的秋天,左文懷等人才隨著第一批離開的婦孺轉移南下,其時他們已經體會過了小蒼河被封鎖時的艱難,見證了華夏軍軍人作戰時的英姿。
在這個年紀上,有一些東西,是見證過一次,便會鐫刻在靈魂之中的。
去到西南,參與了一定時間的建設后再度回到左家,左文懷已經是十六歲的“成年人”了。他與于明舟再度相見,靈魂之中的東西更類似于鋼鐵,當時小蒼河三年大戰剛剛落下帷幕,寧先生的死訊傳了出來,左文懷的心中受到巨大的沖擊,一方面是不能相信,另一方面則不由自主地開始思考著天下的未來。
于明舟在虛假的歌舞升平中過了幾年的時間,雖然思維仍舊陽光正直,但對于女真人的兇殘理解已然不足,對于南武歌舞升平后的軟弱亦只有些許的警惕,腦海中充滿樂觀的情緒。
滿十六歲的兩人已經能夠決定自己的未來,出于在小蒼河學習到的嚴格的保密教育,左文懷一時間沒有對于明舟表露三年以來的去向,他領著學業已成的于明舟離開江南,跨過長江,遍游中原,甚至一度抵達金國邊境。
小蒼河大戰結束后的一兩年,是中原的情況最為混亂的時間,由于華夏軍最后對中原各處軍閥內部安插的奸細,以劉豫為首的“大齊”勢力動作幾乎瘋狂,各地的饑荒、兵禍、各級官府的殘暴、無數慘無人道的景象一一呈現在兩名年輕人的面前,即便是經歷了小蒼河戰爭的左文懷都有些承受不了,更別提一直生活在歌舞升平之中的于明舟了。
如此游歷了一年之后,左文懷才漸漸地向于明舟講述華夏軍的事跡,向他說明過去幾年在他小蒼河見證的一切。
然而此時也僅有十七歲的左文懷心中關于“把事情說開就能獲得理解”的想法也僅是幻想。他最關鍵的三年,見證了小蒼河、見證了華夏軍的一切,而于明舟最關鍵的三年,卻是生活在忠于武朝、剛直不阿的武將的教導之下。當聽左文懷坦白了想法之后,兩名好友展開了劇烈的爭吵。
“中原的一切都是華夏軍造成的”、“寧立恒不過是魯莽的屠夫”、“黑旗軍才該背上整個天下的血債”……當左文懷說出華夏軍的事跡,于明舟也開始了另一個方向上的控訴,情同手足的兩人爭吵了半個月,從口角升級為動手,當看起來文弱的左文懷一次次地將于明舟擊倒在地上,于明舟選擇了與左文懷的割袍斷義。
“武朝必然會有黑旗之外的出路!”
抱持著這樣的信念,與左文懷分道揚鑣之后,于明舟在中原那混亂的大地上又游歷了將近一年,沒有人知道他又看到了多少慘絕人寰的景象。左文懷則回到江南,進入到自己該做的工作里,一年以后他知道于明舟回來繼續學習軍略,對于左文懷很可能已經變成華夏軍成員的事情,倒是從始至終不曾與其他人透露過。
建朔九年開始,女真預備了第四次的南征,十年,天下陷入戰火,才剛剛二十出頭的于明舟做了一些事情,但必然是無濟于事的。沒有人知道,眼看著天下淪陷,這位還沒有根基與能力的年輕人心中有著怎樣的焦灼。
如此一直到十一年的秋天,意外的情況才發生了,此時于谷生為求自保,投靠女真,被希尹支應著要前去攻打長沙,于明舟通過暗線聯系到了左文懷。
兩人的再度見面,左文懷看見的是已經做出了某種決意的于明舟,他的眼底潛藏著血絲,隱約帶著點瘋狂的意味:“我有一個計劃,或許能助你們擊敗銀術可,守住長沙……你們能否配合。”
能夠爭取到援軍,左文懷自然是連連點頭答應,然而當于明舟大概說了個開頭之后,左文懷則為這樣的計劃大大地搖了頭。放棄自家的五萬軍隊,爭取女真上層的一個信任,以期待在關鍵的時候發揮決定性的作用,這樣的想法太過考驗運氣,若真打算這樣做,還不如嘗試說服于谷生攜大軍反正。
但于明舟只是諷刺地大笑:“投靠了金狗,便有半數家人已經落在他們的監視之下,且不說家父那個軟蛋有沒有反正的膽子,即便與你們攜手作戰,那五萬老爺兵恐怕也經不起銀術可的一次沖鋒。湊人數的東西,你們要來何用。”
事后想來,當時決定出賣自家軍隊甚至出賣生父的于明舟,必然已經經歷了一系列讓他感到絕望的事情:中原的慘劇,江南的潰敗,漢軍的不堪一擊,千萬人的潰散與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