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的這個下午,寧毅與完顏宗翰碰面過后的獅嶺前方,風走得不緊不慢。
陣地前方的小木棚里,偶爾有雙方的人過去,傳遞互相的意志,進行初步的談判。負責交談的一邊是高慶裔、一邊是林丘,距離寧毅揚言要宰掉斜保的時間點大概有一個小時,女真一方面正拼盡全力地提出條件、做出威脅、恐嚇,甚至擺出玉碎的姿態,試圖將斜保挽救下來。
甚至于在只有雙方兩人的情況下,高慶裔還試圖與林丘攀談,先是試探對方的家境情況,后又試探性地許諾以重利,試圖讓對方釋出某些底限的信息,但林丘不為所動。
“我的家人,大多死于中原淪陷后的動亂之中,這筆賬記在你們女真人頭上,不算冤枉。眼下我還有個姐姐,瞎了一只眼睛,高將軍有興趣,可以派人去殺了她。”
代替寧毅談判的林丘坐在那兒,面對著高慶裔,語氣平靜而冰冷。高慶裔便知道,對這人一切威脅或利誘都沒有太大的意義了。
中原淪陷后的十余年,大部分中原人都與女真充滿了刻骨銘心的血仇。這樣的仇恨是話術與詭辯所不能及的,十余年來,女真一方見慣了面前敵人的怯弱,但對于黑旗,這一套便統統都行不通了。
若然面對的是武朝的其它勢力,高慶裔還能憑借對方的心虛或是不堅定,以難以抗拒的巨大利益換取偶然落在對方手上的人質。但在黑旗面前,女真人能夠提供的利益毫無意義。
這幫人在舉世皆敵的時候就能夠扔出“凜凜人如在,誰云漢已亡”這種充滿絕筆味道的句子,寧毅十年前能夠在西北斬殺婁室,能夠在幾乎是絕境的延州城頭斬殺辭不失,到得眼下,他說會打爆完顏斜保的人頭,就能打爆斜保的人頭。
“……中原陷落,你我雙方為敵十余年,我大金抓的,不止是眼前的這點俘虜,在我大金境內依然有你黑旗的成員,又或是武朝的英雄、家眷,但凡你們能夠提出名字的皆可交換,抑或是將來由我方提出一份名單,用以交換斜保。”
女真大營方面一番合計,最終又由高慶裔提出了這份建議:“我知此事若要進行,必然曠日持久,但只須留下斜保性命,以他與大帥的關系,我方無事不可商量。何必非在今日殺了他……此事你不能決定,望轉達寧毅,由他再做決斷。”
陣地前方傳令兵來來去去,各式各樣的提議與回應也來來去去,女真大營內的眾人并未浪費這氣氛壓抑的一個時辰,一方面眾人在提出種種可能讓黑旗心動的條件——甚至于將可能有價值的華夏軍俘虜名單迅速地回憶起來,送去陣地前方給高慶裔作為籌碼;另一方面,營地內部的各種訊息,也一刻不停地往周圍發出。
宗翰站在營帳前方,遠遠地看著對面那高臺之上的身影,陰霾的天色下,參差的白發在空中舞動。
時間正一分一秒地逼近酉時。
華夏軍營地之中,亦有一隊又一隊的傳令兵從后方而出,奔向仍舊疲倦的各個華夏軍部隊。
“……告訴高慶裔,沒得商量。”
有第六份協商的提議傳來,寧毅聽完之后,做出了這樣的回答,隨后吩咐參謀部眾人:“接下來對面所有的提議,都照此回應。”
“是不是讓他們不必再將提議傳回來?”
“當然有必要傳回來。”從座位上起來的寧毅披上了大衣,“傳訊的本身就是一種試探,為了救斜保,女真人方面提出的籌碼,不是還有不少我們不知道的情況嗎。另外,也該給他們一點希望。”
他說著,從房間里出去了。
沿著戰場間的道路穿過山崗,穿過嚴陣以待的華夏軍陣地,寧毅沿著階梯踏上簡易的木臺。斜保正被押在上頭,他滿臉是血,口中缺了幾顆牙齒,眼角也被打破了,正被綁在臺子上跪著。斜保是塊頭極大的北方漢子,縱然被打得狼狽,此時目視前方,其實也有一股剛烈悲壯之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