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號稱忠于武朝的大族、士紳、將領們分割各地,忠誠度尚需分辨,許許多多的人還都有著自己的訴求,將來甚至還有談崩的可能。從目前來說,君武的力量甚至連福建都尚未光復,希求這些人的援助或是投靠,也并不十分現實。
鞏固自身,厘定規矩,站穩腳跟,成為君武這個政權第一步需要解決的問題。而今他的手上抓得最穩的是以岳飛、韓世忠為首的近十萬的軍隊,這些軍隊已經脫離往日里大族的干擾和鉗制,但想要往前走,如何給予那些大族、士紳以利益,封官許愿,也是必須有著的章程,包括如何保持住軍隊的戰力,也是必須擁有的平衡。
這些新的規矩,需要一步一步地建立起來,而想要建立起他們,君武這個剛剛上位的皇帝,也必須清晰地理解麾下的每一個人,他們到底是怎樣的人,有著怎樣的訴求。
這是連續半月以來,君武白天黑夜連軸轉的明面上的理由,他如此這般地對周佩、對臣子等人陳述著他的想法。但只有少數身邊人明白,在這明年上的想法外,君武這些時日以來超負荷的工作,有著更為深刻的、黑暗的原因。
作為君王的重壓,已經切切實實地落到君武的背上了。
而其壓下來的過程,絕對談不上半點輕松。
去年,君武在江寧城外,以破釜沉舟的氣勢打出一波倒卷珠簾般的大勝后稱帝,但隨后,無法困守江寧的新帝王還是只能率領大軍突圍。一部分的江寧百姓在軍隊的保護下成功逃亡,但也有大量的百姓,在此后的屠殺中死亡。這是君武心中第一輪重壓。
江寧被殺成白地之后,軍隊被宗輔、宗弼追著一路輾轉,到得一月里,抵達嘉興以南的海鹽縣附近。其時周佩已經攻下福州,她麾下艦隊北上來援,要求君武首先轉移,但心中存有陰影的君武不肯這樣做——當時軍隊在海鹽周邊構筑了防線,防線內依然保護了大量的百姓。
他希望先護送百姓轉移。但這樣的選擇自然是幼稚的,不說文臣們會表示拒絕,就連岳飛、韓世忠等人也相繼進言,要求君武先走,這中間最大的理由是,金國幾乎已經擊潰武朝,如今追著自己這幫人跑的原因就在于新帝,君武一旦入海,追無可追的宗輔、宗弼其實是沒有心情在江南久呆的。
但這樣的理由說出來固然合理,整個行徑與周雍當初的選擇又有多大的差異呢?放在旁人眼中,會不會認為就是一回事呢?君武內心煎熬,猶豫了一日,終于還是在聞人不二的勸說中上船,他率著龍船艦隊直奔殺回錢塘江,直奔臨安。臨安城的狀況頓時緊張起來,小朝廷的眾人惴惴不安,宗輔率軍返回,但在海鹽縣那邊,與韓世忠打出火氣來的宗弼不肯罷休,狂攻數日,終于又造成大量群眾的離散與死亡。
這場大戰之后,女真人拔營北歸,海鹽縣的壓力已大大的減輕,但君武棄百姓逃入海上的事情還是被金國以及臨安的眾人大肆宣揚,嘉興等地甚至有不少百姓在逃脫屠殺后上山落草,以求自保。
幾支義軍、流民的勢力也在此時崛起擴大,其中,海鹽縣以北遭宗弼屠殺時流散的百姓便聚成了一支打著黑旗名號的義軍,陸陸續續聚集了數萬人的規模,卻不再臣服武朝。這些離散的、遭屠殺的百姓對君武的職責,也是這位新帝王心中的一道傷疤、一輪重壓。
去其父親周雍不同,一位皇帝一旦想要負責任,這樣的壓力,也會十倍百倍計地出現的。
他在忙碌的工作中壓榨著自己的生命,但對于這件事情,身邊的人并沒有進行過度的開解和勸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想要扛下一個國家,這樣的透支未必是一件壞事,心中的黑暗與煎熬,也恰恰是一個人成長起來最快的途徑。
只是到得福州局勢稍稍安穩下來,周佩清點城內物資,拿出部分的存糧裝了兩船,又讓聞人不二押送去北面,交給海鹽縣那邊仍在饑荒里掙扎的流民。此前對于這些流民、義軍,成舟海曾經前往游說,陳說利害,一些隊伍放下了對君武的看法,但打著黑旗名號那支義軍并不愿意再接受武朝的號令,到得這一次,周佩讓聞人不二押著物資過去,即便不尊號令,也讓他免費提供部分糧食。君武聽說此事后,表面上雖不說什么,心中的焦慮,才稍有減輕。
當然,這幾日也有其他讓人放松的信息傳來:例如長沙之戰的結果,眼下已經傳入了福州。君武聽后,分外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