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許多人被追殺,因為各種凄涼的理由毫無重量死去的這一刻,他卻會想起這個問題來。
他們得死啊。
江南素來富庶,即便在這半年多的時間里遭受戰火肆虐,被一遍一遍的折騰,這一刻一路逃亡的人們皮包骨頭的也不多,一部分甚至是當初的大戶人家,他們過去有著優渥的生活,甚至也有著美好的心靈。他們逃亡、哭喊、死去,誰也不曾因為他們的美好,而給予任何優待。
即便是武朝的軍隊,眼前的這一支,已經打得相當努力了。然而,夠了嗎?
敵人砍過來,擋不住,就死了,談論苦衷和理由,沒有意義啊。
——如果寧毅在旁邊,或許會說出這種冷酷到極點的話吧。但由于對死的恐懼,這么多年的時間,西南始終都在強健自己,利用著每一個人的每一份力量,希望能夠在戰爭中幸存。而生于武朝的百姓,無論他們的軟弱有多么充分的理由,無論他們有多么的無能為力,令人心生惻隱。
他們死了啊。
寧毅看著他:“他們得死啊。”
一月里的一天,女真人打過來,人們漫無目的四散逃亡,渾身無力的何文看出了正確的方向,操著沙啞的嗓音朝四周大喊,但沒有人聽他的,一直到他喊出:“我是華夏軍軍人!我是黑旗軍軍人!跟我來!”
聽清了的人們跟隨著過來,隨后一傳十十傳百,這一天他領著不少人逃到了附近的山中。到得天色將盡,人們又被饑餓籠罩,何文打起精神,一方面安排人初春的山間尋覓聊勝于無的食物,另一方面搜集出十幾把武器,要往附近跟隨女真人而來的投降漢軍小隊搶糧。
一路逃亡,即便是隊伍中之前身強力壯者,此時也已經沒有什么力氣了。更加上這一路上的潰逃,不敢上前已成了習慣,但并不存在其他的道路了,何文跟眾人說著黑旗軍的戰績,隨后承諾:“只要信我就行了!”
他帶著惴惴不安的十多人,找上了一支近百人的投降漢軍隊伍,要向其報告韓世忠大隊的轉移情報。
那一刻的何文衣衫襤褸、虛弱、干瘦、一只斷手也顯得愈發無力,領隊之人不虞有它,在何文虛弱的嗓音里放下了戒心。
不久之后,何文掏出小刀,在這投降漢軍的陣前,將那將領的脖子一刀抹開,鮮血在篝火的光芒里噴出來,他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黑色旗幟高高的揚起,周圍山間的黑暗里,有火把陸續亮起,呼喊聲此起彼伏。
一百多人就此放下了刀槍。
這是他豎起旗幟的開端。若是尋究其純粹的想法,何文其實并不愿意豎起這面黑旗,他并未承襲黑旗的衣缽,那不過是他絕望中的一聲呼喊而已。但所有人都聚集起來之后,這個名頭,便再也改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