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里,宗翰站在沙盤前,背負雙手沉默良久,方才開口:“……當年西北小蒼河的幾年大戰,先后折了婁室、辭不失,我與谷神便知道,有朝一日華夏軍將成為心腹大患。我們為西南之戰準備了數年,但今日之事說明,我們還是輕敵了。”
設也馬張了張嘴:“……天南海北,消息難通。兒子以為,非戰之罪。”
“打仗豈會跟你說這些。”宗翰朝設也馬笑了笑,伸出手讓他站近一點,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是什么罪,總之都得背戰敗的責任。我與谷神想籍此機會,底定西南,讓我女真能順遂地發展下去,如今看來,也不行了,只要數年的時間,華夏軍消化完此次的戰果,就要橫掃天下,北地再遠,他們也一定是會打過去的。”
設也馬捏了捏拳頭,沒有說話。
宗翰緩緩道:“往日里,朝堂上說東朝廷、西朝廷,為父嗤之以鼻,不做辯解,只因我女真一路慷慨大勝,這些事情就都不是問題。但西南之敗,我軍元氣大傷,回過頭去,這些事情,就要出問題了。”
“即便人少,兒子也未必怕了宗輔宗弼。”
“無關宗輔宗弼,真珠啊,經此一役,寶山都回不去了,你的眼界還只有這些嗎?”宗翰的目光盯著他,這一刻,慈和但也堅決,“即便宗輔宗弼能逞一時之強,又能如何?真正的麻煩,是西南的這面黑旗啊,可怕的是,宗輔宗弼不會知道我們是如何敗的,他們只以為,我與谷神已經老了,打不動了,而他們還年富力強呢。”
宗翰長長地嘆了口氣:“……我女真東西兩邊,不能再爭起來了。當初發動這第四次南征,原本說的,便是以戰績論英雄,如今我敗他勝,往后我金國,是他們說了算,沒有關系。”
“父王!”
“你聽我說!”宗翰嚴厲地打斷了他,“為父已經反復想過此事,只要能回北方,千般大事,只以備戰黑旗為要。宗輔宗弼是打勝了,但只要我與谷神仍在,整個朝堂上的老官員、老將領便都要給我們幾分面子,我們不要朝堂上的東西,讓出可以讓出的權力,我會說服宗輔宗弼,將所有的力量,放在對黑旗的備戰上,一切好處,我讓出來。他們會答應的。就算他們不相信黑旗的實力,順順利利地接過我宗翰的權力,也動手打起來要好得多!”
“如此,或能為我大金,留下延續之機。”
“與你說起這些,是因為此次西南撤兵,若不能順利,你我父子誰都有可能回不了北方。”宗翰一字一頓,“你仍年輕,這些年來,原本尚有許多不足,你看似沉著,實則勇猛有余,機變不足。寶山表面上粗豪魯莽,其實卻細膩機敏,只是他也有未經打磨之處……罷了。”
說到已死的斜保,宗翰搖了搖頭,不再多談:“經過此次大戰,你有所成長,回去之后,當能勉強接下王府衣缽了,往后有什么事情,也要多想想你弟弟。這次后撤,我雖然已有應對,但寧毅不會輕易放過我西南大軍,接下來,仍舊兇險處處。真珠啊,這次回到北方,你我父子若只能活一個,你就給我牢牢記住今日的話,無論忍辱負重還是忍氣吞聲,這是你此后半生的責任。”
“父王,我一定不會——”設也馬紅了眼睛,宗翰大手抓過來,猛地拉住了他身上的鐵盔:“不要婆婆媽媽效女兒姿態,勝敗兵家之常,但打敗就要認!你今天什么都保證不了!我死不足惜,你也死不足惜!唯我女真一族的前途命運,才是值得你掛心之事——”
設也馬的雙目通紅,面上的表情便也變得堅決起來,宗翰將他的盔甲一放:“去吧,給我去打一場規規矩矩的仗,不可魯莽,不要輕敵,盡量活著,將大軍的軍心,給我提起幾分來。那就幫大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