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一番鋪墊,說到這里,還是象征性地向陳文君拱手道歉。陳文君也未再多說,她久居北地,自然明白金國高層人物行事的風格,一旦正做出決定,無論是誰以何種關系來干涉,都是難以打動對方的了。時立愛雖是漢人,又是書香門第出身,但行事作風雷厲風行,與金國第一代的豪杰的大抵相似。
如此坐了一陣,到得最后,她開口說道:“老大人一生經歷兩朝沉浮、三方拉攏,但所做的決斷沒有錯過。只是當年可曾想過,西南的天邊,會出現這樣一支打著黑旗的漢人呢?”
時立愛搖了搖頭:“完顏夫人說得過了,人生一世,又非神明,豈能無錯?南人懦弱,老朽當年便看不上眼,如今也是這樣的看法。黑旗的出現,或許是物極必反,可這等決絕的軍隊,難說能走到哪一步去……不過,事已至此,這也并非是老朽頭疼的事情了,應當是德重、有儀他們將來要解決的問題,希望……是好結局。”
他緩緩走到椅子邊,坐了回去:“人生在世,如同面對大江大河、洶涌而來。老夫這一生……”
老人望著前方的夜色,嘴唇顫了顫,過了良久,方才說到:“……盡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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洶涌的江河之水終于沖到云中府的漢人們身邊。
第二日是五月十三,盧明坊與湯敏杰兩人終于從不同的渠道,得知了西南大戰的結局。繼寧毅在望遠橋擊敗延山衛、處決斜保后,華夏第七軍又在漢中城西以兩萬人擊潰了粘罕與希尹的十萬大軍,斬殺完顏設也馬于陣前,到得此時,跟隨著粘罕、希尹南下的西路軍將領、士兵死傷無算。自跟隨阿骨打崛起后縱橫天下四十年的女真軍隊,終于在那幅黑旗面前,遭遇了有史以來最為慘烈的敗績。
相關的消息已經在女真人的中高層間蔓延,一時間云中府內充滿了暴戾與悲戚的情緒,兩人碰頭之后,自然無法慶祝,只是在相對安全的藏身之處以茶代酒,商量接下來要辦的事情——事實上這樣的藏身處也已經顯得不太太平,城內的氣氛眼看著已經開始變嚴,捕快正挨家挨戶地搜尋面有喜色的漢人奴隸,他們已經察覺到風聲,摩拳擦掌準備搜捕一批漢人奸細出來明正典刑了。
“……還是那句話,想要南下,就早些走,過些時日消息傳開,南下商隊中凡有漢人樣貌的,恐怕都不好過,如今趁著那幫草原人還在到處打秋風,興許反倒能安全些過關。”
西南的大戰有了結果,對于未來諜報的整個大方針都可能發生變化,是必須有人南下走這一趟的,說得一陣,湯敏杰便又強調了一遍這件事。盧明坊笑了笑:“總還有些事情要安排,其實這件事后,北面的局勢恐怕更加緊張復雜,我倒是在考慮,這一次就不回去了。”
“除你之外還有誰知道這里的全盤狀況,這些事情又不能寫在信上,你不回去,光是跟草原人結盟的這個想法,就沒人夠資格跟老師他們轉達的。”
“要不你回去這一趟?”盧明坊倒了杯茶,道,“你過來四年了,還一次都沒回去看過的吧。”
“老盧啊,不是我吹牛,要說到生存和行動能力,我好像比你還是稍微高那么一點點。”
聽湯敏杰毫不忌諱地說起這件事,盧明坊哈哈笑了起來,過得一陣,才說道:“不想回去看看?”
“我在這邊能發揮的作用比較大。”
盧明坊道:“以你的能力,在哪里發揮的作用都大。”
湯敏杰搖了搖頭:“……老師把我安排到這邊,是有原因的。”
“說你在涼山對付那些尼族人,手段太狠。不過我覺得,生死搏殺,狠一點也沒什么,你又沒對著自己人,而且我早看出來了,你這個人,寧愿自己死,也不會對自己人出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