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毅沉默了許久,方才看著窗外,開口說話:“有兩個巡回法庭小組,今天接到了命令,都已經往老牛頭過去了,對于接下來抓住的,那些有罪的作亂者,他們也會第一時間進行記錄,這中間,他們對老牛頭的看法如何,對你的看法如何,也都會被記錄下來。如果你確實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做了傷天害理的事情,這邊會對你一并進行處置,不會姑息,所以你可以想清楚,接下來該怎么說話……”
他頓了頓:“但是在此之外,對于你在老牛頭進行的冒險……我暫時不知道該如何評價它。”
“當然是有罪的。”陳善均扶著凳子緩緩站起來,說這句話時,語氣卻是堅定的,“是我鼓動他們一道去老牛頭,是我用錯了方法,是我害死了那么多的人,既然是我做的決定,我當然是有罪的——”
“你用錯了方法……”寧毅看著他,“錯在哪些地方了呢?”
“老牛頭……錯得太多了,我……我如果……”說起這件事,陳善均痛苦地搖晃著腦袋,似乎想要簡單清晰地表達出來,但一時間是無法做出準確歸納的。
“老陳,今天不用跟我說。”寧毅道,“我會派陳竺笙他們在第一時間記下你們的證詞,記錄下老牛頭到底發生了什么。除了你們十四個人以外,還會有大量的證詞被記錄下來,不管是有罪的人還是無罪的人,我希望將來可以有人歸納出老牛頭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你到底做錯了什么。而在你這邊,老陳你的看法,也會有很長的時間,等著你慢慢去想慢慢歸納……”
“我不應該活著……”
“你不一定能活!陳善均你覺得我在乎你的死活嗎!?”寧毅盯著他。
陳善均愣了愣。
寧毅道:“如果你在老牛頭真的為了自己的私欲做了該死的事情,該槍斃你我立馬槍斃!但與此同時,陳善均,天下大同錯了嗎?人人平等錯了嗎?你失敗了一次,就覺得這些想法都錯了嗎?”
“……”陳善均搖了搖頭,“不,這些想法不會錯的。”
“是啊,這些想法不會錯的。老牛頭錯的是什么呢?沒能把事情辦成,錯的自然是方法啊。”寧毅道,“在你做事之前,我就提醒過你長期利益和短期利益的問題,人在這個世界上一切行動的原動力是需求,需求產生利益,一個人他今天要吃飯,明天想要出去玩,一年之內他想要滿足階段性的需求,在最大的概念上,大家都想要天下大同……”
“可是長期利益和短期的利益不可能完全統一,一個住在水邊的人,今天想吃飯,想玩,半年之后,洪水泛濫會沖垮他的家,所以他把今天的時間騰出來去修河堤,如果天下不太平、吏治有問題,他每天的日子也會受到影響,有的人會去讀書當官。你要去做一個有長期利益的事,必然會損害你的短期利益,所以每個人都會平衡自己在某件事情上的支出……”
“老牛頭從一開始打地主勻田產,你說是讓生產資料達到公平,可是那中間的每一個人短期利益都得到了巨大的滿足,幾個月以后,他們無論做什么都得不到那么大的滿足,這種巨大的落差會讓人變壞,要么他們開始變成懶人,要么他們挖空心思地去想辦法,讓自己獲得同樣巨大的短期利益,比如以權謀私。短期利益的獲得不能長久持續、中期利益空白、然后許諾一個要一百幾十年才有可能實現的長期利益,所以他就崩了……”
寧毅看著他:“我想到了這個道理,我也看到了每個人都被自己的需求所推動,所以我想先發展格物之學,先嘗試擴大生產力,讓一個人能抵好幾個人甚至幾十個人用,盡量讓物產豐盈以后,人們衣食足而知榮辱……就好像我們看到的一些地主,窮**計富長良心的俗諺,讓大家在滿足之后,稍微多的,漲一點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