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幸,也許是為了報一拳之仇,只要從他旁邊過,我一定是會被打一下的,要么就是被絆一腳,有時候是莫名其妙的一個腦瓜崩兒……總之,不能平安地經過。
但他好像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在我的拳頭打到他的時候,他總能躲開,要不就是一抬手擋住我的拳頭。我懷疑他是不是總被揍,所以才那么精準。
我哪是那么輕易就投降的人,實在不行就抓他的衣領,他順勢往后一縮就躺在了同桌的腿上,雙手抬起來以對抗我的正面攻擊。攻擊就像海綿里的水,只要打一打,總是能打到的。
我才發現他眼睛不笑的時候就只有一條縫,不認真看都看不出來他有黑眼珠。我盯著他的眼睛,原來近視+眼睛小是一種災難,是一種對正常人觀察能力的災難性考驗。
于是我總會冷不丁叫他的名字“孫英”,他“嗯?”的一聲看向我時,我會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的眼睛說:“把眼睛睜開”。他伸手打到我的時候,我已經蹦蹦跳跳地跑遠了,吐著舌頭拌著鬼臉,氣得他也只能無奈地笑笑。
麗麗說,他是初二孫老師的兒子,也在學校住宿。難怪英語那么好,原來是有外掛。
后來,我在詩經上讀過一首小詩,“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大概就是這樣的一幅場景。
有一天,下了雨。我穿著黃色薄紗娃娃領的襯衣,哆哆嗦嗦地到了學校。一場秋雨一場寒,果然不冷是假的。我覺得我的嘴唇肯定都凍得發紫了。
那天我依舊走向座位,他卻沒有打我。我看見他的鼻子上清晰地掛著兩條鼻涕,后來才知道,他鼻子上總是會掛著兩條鼻涕,這是孫英標配,不流下來,也不吸進去,就那么停在嘴和鼻子的中間。這使得看起來很干凈清爽的他添了幾分滑稽的意味。
我常常覺得挺搞笑的。要是換了我,我一定會用手絹或者干脆袖口去擦。我經常看見有很多同學把棉衣的袖口擦得锃黑锃亮。可他沒有,他就掛著,就是這么任性。
我去收作業的時候,他總會站起來(是因為有禮貌嗎?),從整齊的書堆里準確找出作業本,然后再站起來遞給我,臉上早就掛滿了燦爛的笑。
你會很擔心他的鼻涕會在側身拿作業本的時候掉下來。等他站起來,懸著的心才會放下來。還好,沒有掉。最怕他跟你說著話,突然一笑的時候,鼻涕猛一下拱出來,有時候還會是一個泡泡,看得你真難受,都想遞上一張紙,甚至想拿紙替他擤一下。
人站著的時候倒還算是板正,但走起路來,肩膀就一高一低,看起來一晃一晃的,一點也不穩重。我仔細研究過他走路的姿勢,好像是只用后腳跟,腿挺得很直,但完全用不到腳尖。
他的作業本分外工整,從來沒有褶皺,就算是角也不會翹起,經常讓我這個作業本邊角翹起的女生自愧不如。
“孫英”兩個大字被工整地寫在姓名一欄。這字體很特別,整個字看起來是四四方方的,有一點扁。不是楷體,也不是宋體,有點像隸書,但沒有隸書的飄逸。
每一筆都像是仔細寫過的,橫折處都特意多頓了一筆,有點像顏真卿的多寶塔碑的橫折,甚至更夸張,折得更明顯,顯得十分剛勁有力。他經常用藍色的圓珠筆,深藍的顏色,倒是和他的衣服很配。
都說字如其人,林鵬的字就和人一樣,瀟灑漂亮,可是他的字讓人感覺完全不像這個瘦巴巴的人寫出來的。單看字,倒是像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人,可就不敢恭維了。
筆體這么有特點,一度還是我模仿的對象。
總之呢,孫英是很有意思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