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里亭的荒廢,有人說是天啟年間的饑荒,也有人說是崇禎年間的大疫。畢竟這種區域性的災害入不得史書,在縣志上也只有寥寥幾筆。
縣志一條
二條。
三里亭的鄉民不知姓氏、勇悍粗鄙、相貌丑陋,自成一派地不怎么與鎮上往來,只懂耕著草鞋峽里的幾傾薄田,有機會打聽到故事的人就更少了。
但在下梅鎮的記憶中,故事已經被豐滿、衍生出了許多的細節。
不少鎮上的老人都記得,曾有個三里亭跑出來的瘋子,隔三差五會出現在下梅鎮邊上,背著個破包袱說是要賣糧食,可打開來看,卻只有秸稈和茅草。
鎮上那個躲在豆腐坊日夜勞作,已經未老先衰的趙五郎,就神神秘秘地在酒后告訴過鄰居,三里亭并沒有那么神秘,自家的叔姥姥的妹妹就嫁到了那里。
剛嫁去的時候,三里亭的日子還不錯,余糧也能釀出農家渾酒,那位親戚回娘家臉上也有笑容。可越到后來,她就越來越孤僻,話越來越少。
每月二八她都按時回來,可見到爹娘也不會打招呼,她從不吃魚蟹,對雞鴨也敬謝不敏,懷里總是揣著一塊嶙峋刺手的石頭。
稍不尋常的是,她只有看見家里的小孩子,才會多看兩眼。
家里老人告訴過趙五郎,那可不是普通的看,而是眼神里就想掰開揉碎、恨不得挖開肚子瞧個清楚的看。對于這個毛病,家里懷疑她是生不出孩子魔怔了,開始不放心她回娘家。
兩邊斷絕來往的契機,是家里人深夜發現她在水缸邊坐著,浣洗著什么東西。千方詰難之后,親戚才張開嘴,里面的牙齒紛紛掉落,露出貼在口腔,深入皮肌的蠕動異物,腐敗的創口就像長滿了疥瘡……
在那天的醉話之后,鎮上都說趙五郎家做豆腐就是給這個親戚吃的,也不管他醒來如何賭咒發誓,他家生意肉眼可見地衰落下去,他也肉眼可見地更蒼老了。
關于三里亭的故事紛紛浮現,卻解決不了江聞當前的實際問題。
找藥回來的他迷路了。
這座荒村緊貼古道,兩者卻像是枯樹上牢牢綁定的寄生蔓藤一般,只有無用的部份迅速繁衍,勒緊入樹木紋理,儼然一體。
從山腳為起點,江聞以來時的小路為標的物,沿著村西邊慢慢走著。曾被長年累月踩踏的田埂上滿是車前草,匯成了一條奇異的綠色小道。
江聞進山,因為只有那里才能找到大瀉心湯的主藥,五碗熬成一碗的藥劑難配,但是藥理已知,先用幾味主藥拔除心毒還是可以的。
可不論怎么走,他的腳步都走不完村前的田埂,再回頭一看,迂來繞去的山麓也總是在自己的身后不遠處。
“鬼打墻?”
江聞自言自語了一句,“這算是撞到本道爺頭上來了!”
說罷,他原地扣齒二七通,念起了秘要訣法里,除六天隱咒第二十一的夜行咒!
“吾是小有真主,三天師君,昔受太上神方,殺邪之文。夜行游尸,七惡妖魂,九鬼共賊,千魔成群。赫柏圖兵,巨獸羅千。揮割萬妖,當我者殘。”
兩邊的野草高過常人,此時夜風拂動窸窣作響,江聞的聲音仿佛驚動了什么東西,他耳朵微動聆聽四面的動靜,循跡躍去,準備把孤魂野鬼擒拿歸案!
……然后嚇跑了幾只地上做巢的鵪鶉和雉雞,收獲了普通食材鳥蛋四枚。
“哼,你就不能慣著它們……”
反正四下無人,江聞隨口放了句狠話,把鳥蛋收緊隨身口袋里,繼續在茫茫的野原苦惱打轉。
這件事也讓他再次確認了一點,隔行如隔山,自己念的咒語看來只能壯膽。
江聞想了一下,這條路可能有問題,那就不能沿著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