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你若是把葛洪仙師的《抱樸子·黃白》一章再認真讀下去,就會知道他說的是‘朱砂為金,服之升仙者,上士也;茹芝導引,咽氣長生者,中士也;餐食草木,千歲以還者,下士也’。”
元化子侃侃而談,語氣中多有不屑。
紅陽圣童猛然又警惕了起來,狀若癲狂地高舉手中長生不死芝,怒問道:“你說我沒辦法仙蛻長生?!”
面對著滿山蕭條的崖尸景象,元化子依舊古井無波,緩緩抬頭。
“長生之路何其難走,就連葛洪仙師都只說‘朱砂為金’的鼎爐外丹,沒參透內丹之術。真要在這場架壑升仙宴中虹舉高去,有所成就,就必須要得金丹之妙。這也是白玉蟾仙師連朱夫子都秘傳不宣的東西。”
紅陽圣童嗤笑道:“我服仙藥未必不能蛻化升真,你身上也未有金丹在腹,說這些閑話還有什么用處。”
元化子嘆了一口氣。
在元化子看來,隨著紅陽圣童使用了漢宮青鳥術,天上的仙霧已經塌墜開一個口子,隱然能看見薄霧幻化出的萬丈高峰、崖尸洞窟,也能看見高天萬丈的凜然大星,直掛在北方的天穹。
此時紅陽圣童已經再次陷入了魔障景象,他寧可看著薄霧嘖嘖稱奇,也不愿意看天上的星斗一眼,手里更還捧著一株干枯的怪植。
方才元化子垂目窺視,以冥冥之意獨守心齋,直到看見虛室生白,才勉強穿破仙霧,發現宴仙壇遠處轟然洞開了一道裂縫。
里面層層疊疊的尸體凌亂枕藉,扭曲畸形的肢體已經無法形容,干尸嘴里長出的不是別的,正是一株株宛如向陽新生的干枯怪植!
元化子輕嘆一聲,眼里滿是慈悲之意。
哀吾生之須臾,在長生機會面前有多少人能保持冷靜?
即便是古之賢人對此濫觴深惡痛絕,也并沒有徹徹底底毀去這條成仙之路。凡人期不老,羽客期遨游,真人期與天地同壽,有誰能徹徹底底擺脫期待呢?
因此即便是白玉蟾仙師,也認為縵亭峰仙宴之所以害人不淺,是因為人們對他的理解太淺薄。正如道士從練氣符箓發展到內外丹,或許等到更高修為被登臨,這個仙宴就能真真正正化為渡化人間苦難的機緣。
元化子這門派在這里守了數百年,也錯等了數百年,坐看著無數人邁著麻木的步伐走上山,再也沒有回還。
如今師兄弟也早就放棄了這個地方,自己已經老了,他所最擔心的,是小道士走上了當年他父母同樣的歧途,對著虛無縹緲的仙宴,而草草了結自己的性命。
晨昏功課的時候,自己總是跟徒弟提點說本門“先命后性”,正是因為保全本命,再修真性,他們南宗才沒有走上和全真道一樣的道路,也不知道小徒弟聽懂了沒有?
最可氣的是那個江聞,總是一副登徒孟浪的樣子,帶著徒弟翻看著古書志怪,這幾年差點就連蒙帶猜,說出了本門最大的秘密。
可江聞和小徒弟不一樣,小徒弟對他父母的死耿耿于懷,這事就怕有一天會化為修道之路上的魔障纏身,趨死不避;同時他很清楚江聞,是個最最怕死、最最惜命的人,所謂江湖武林,不過是他寄身的一方池塘罷了。
知曉北辰高拱時、仙霧開生門的江聞,此刻應該忙不迭地跑下山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