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陳萱萱在家里聽到對面河有人在吵架，足足吵了半個多小時。她們村子不大，還呈U字型，中間只隔了一條不寬的河，對面河的人說話大聲點都能聽得見。
所以當對面河的人吵架的時候，村里人都跑出來看，陳萱萱也不例外。她問母親，“是哪家在吵？”母親說：“是王小妹屋里。”“哪個是王小妹？”“王小妹就是嫁給劉瘸子那個。”
提起劉瘸子，母親開始滔滔不絕講起劉瘸子的故事。
瘸子姓劉，是出色磥人，以前村里的人都說劉瘸子很臟，因為他不講衛生，不洗澡。要知道悶濕的南方，夏天不洗澡是件很可怕的事，他自己聞不到，但他旁邊的人就有罪受了。母親還說村里人都講劉瘸子很蠢，因為別人看見他在新起的兩間平房堂屋里燒火，把雪白的石灰墻熏得么黑。
劉瘸子是天生瘸的，據說半邊屁股沒有，走路像是以正常的那邊腳為支撐，先邁出一步，另一只殘缺的腳帶著拐杖連同身體往后擺，像是在用身體畫圈，每一步都畫圈，但只能畫小半個圈。如果把身體視為一個運動著的點，別人是直線前行，他便是螺旋式前進。
瘸子有一個兒子，現在已經二十出頭了，他老婆王小妹是金灘村人，在他們兒子一歲的時候走了，這個走不是去世，是真的走。
王小妹的父母在村里是好吃懶做、游手好閑出了名的，據說家里窮得連屁都打不出，即便是這樣，也不想干活。除了懶得出名，吵架也是出了名的，一吵架，雞飛狗跳，全村都知道。不是他們夫婦倆吵，是和別人吵，和全村都吵過，且沒有人吵得過。有人說他們吃了飯沒事干，精力也好，吵架跳起來罵。別人都是干了一天的活，回來精疲力盡，沒氣力罵，也跳不起，自然就吵不過了。
他們夫婦吵遍天下無敵手，僅有的兩個女兒，大女兒嫁給別人做后娘，小女兒王小妹十六歲就嫁給了劉瘸子。據說是他們家看上了劉瘸子家的錢，劉瘸子父母早年雙亡，就跟著哥哥嫂子過活，哥嫂能干，家底殷實。當哥的為弟弟終身大事著想，在村里放出話來，哪家閨女嫁給他弟弟就出幾百塊彩禮錢。當時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很多人一個月工資才幾十塊。肉才一塊二一斤，小孩拿一毛錢可以買到一包冬豆糖或一包瓜子，要是手里頭有五毛錢，那便是一筆巨款，能在孩子堆里揚眉吐氣。
王家夫婦便是沖著這個，將十六歲的王小妹嫁給了瘸子。劉家也兌現承諾，給了幾百塊的彩禮。王家夫婦兩個抵樂不得，笑得合不攏嘴。
就這樣，王小妹嫁給了劉瘸子。有人說是王小妹自愿的，但搞不懂她后面為什么要跑？可要說不是自愿的，當時結婚也沒見她反抗。陳萱萱猜測，大概是一個十六歲的女孩，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結婚，也不知道嫁人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嫁給一個瘸子意味著什么，就這樣懵懵懂懂地嫁給了劉瘸子。
王小妹在瘸子家一共待了兩年，生下一個一歲大的兒子偷偷跑出去打工，沒有經過任何人同意，背著自己的東西就走了。
或許是她在那兩年漸漸懂了事，想離開瘸子，她意識到自己不能回娘家，因為當初自己就是被娘家幾百塊錢賣了的。如果跑回娘家，很有可能會再被攆回去，以后劉瘸子看得更緊，就更跑不掉了。她想到了打工，在當時打工風潮還沒有吹進湖南大山深處的金灘村，一個女人想到自己一個人去打工，也是很有先見，也是很有勇氣的。至于孩子，雖然舍不得，但跟著她的話，前路渺茫，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辦。留在瘸子家，至少孩子還有一口飯吃。十八歲的王小妹拿了一些錢，在人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跑了出去。
這一走，王小妹就再也沒有回來過，據在外面打工的老鄉說，幾年前見過王小妹，好像重新嫁了人。據說劉瘸子也去廣東找過他老婆幾次，但不知是沒有找到，還是怎樣，總之最后都是一個人回來的。而那個留下來的孩子呢？從此和苦命的父親相依為命。
陳萱萱見過那個孩子，比她小兩三歲而已。她第一次見那孩子時，那孩子已經有八九歲了，叫劉華，長得眉清目秀的。那時他同陳萱萱的弟弟一個班，弟弟有時候會帶他到家里來吃飯。那時陳萱萱對他沒有多大印象，后來還是因為聽說了他爸媽的故事，才有所觸動。母親還說，聽弟弟講劉華讀書的時候成績很好，只可惜后來他家里實在送不起了，讀完初中也就出去打工了。
陳萱萱問母親：“劉華現在怎么樣了？”母親說那孩子現在已經結婚了，還帶老婆去過老家，“真是怪了，聽到講他老婆還不錯，長得蠻好，來了也不嫌他家里窮，也跟了他。”
陳萱萱感到有些欣慰，心想劉華找了個不錯的媳婦，想必他媳婦也是吃苦耐勞的人，沒有嫌棄他家里，兩口子過著平凡且相濡以沫的生活，也算不錯。
對面河的架吵完了，陳萱萱和母親的聊天也結束了。其他聽架、看熱鬧的也都散了，各自回歸自己平靜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