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市的北部,是個與整個時代都格格不入的區域。住在這里的人依然承襲著夫妻共同培育孩子的古早繁殖傳統,而在仿生人大量涌入生活的現代社會以后,無論是工人抑或服務者都早已由更為廉價的仿生人所替代。
因為上世紀的大規模失業潮,聯邦將整座城市最無關緊要的人群,全部驅趕到了這一片由骯臟和混亂所拼湊出的城市。
這里的所有人,都是公司的棄子。
然而縱覽整個東壑聯邦,北城幼年的刻度,偏偏在黑市里有著最高的拍賣價格。上帝之手每個月所集中回收的記憶數據,也當屬北城區設下的采樣地點最多。
很明顯,這個小家伙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刻度不被政府沒收而逃到這里的。
收容這樣一個人類幼年體,無論如何都是個虧本的買賣,要怎樣才能把他打發走呢?
小男孩眨著大眼睛,看著滿屋形態各異的酒瓶,和其中承載的五顏六色的液體,顫著聲音說:“貢獻過刻度的家庭可以領取公司發放的直播腕表,可是我們北城很少有人愿意這么做。爸爸說我們是被公司豢養的豬玀,他們至今都不想開發北城,就是想要依靠我們來收集更優質的記憶數據。”
高樂看著男孩的眼睛,不置可否。如果一切真如小男孩的爸爸所說,那霓虹市的所有人豈非都變成了豬玀?每個人的腦后從出生起就被塞進了刻度,公司周期性地回收刻度要做些什么,即便是擅長運算的他也猜不出來。
小男孩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媽媽告訴我要一直往南跑,跑到滿街霓虹的地方,她讓我找一群人,一群在身上紋了眼睛的人,媽媽說他們專門幫助我們這些窮人。可是我跑到這里只看到了霓虹,巨大的電視墻,還有……還有那群穿著黑衣服的人,他們只是追我。”
“你的媽媽叫你加入黑瞳?”
高樂微微嘆了一口氣,如果說拾荒者是些散布在街市上的瘋子,黑瞳恐怕就是這座金屬叢林中的餓狼。這個絕望的母親究竟是對記安局的人恐懼很痛恨到了哪種程度,才會讓一個孩子加入那么瘋狂的組織?
高樂重新把目光落在那個男孩身上,用盡量聽起來柔和的語氣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安德魯。
叔叔,剛才那個黑眼睛的叔叔身上有眼睛紋身嗎?”
“沒有。”
“他是為了幫我才殺了那些人嗎?”
“只是因為那群人吵到他喝酒,他才會動手殺人的,你不用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地上的三具調查員尸體并沒有被做任何處理,高樂這次變得聰明了很多,在程東用椅子砸爆第一名調查員的腦袋時,他就已經按下了緊急報警開關。這間酒吧對他而言很重要,如他所說,為了保護這間酒吧,他的確不惜做出任何犧牲。
記安局派來的第二波警力并不是十分迅速,而且這次只來了一個人。深藍色制服,白手套,黑禮帽,臉上帶著一副銀灰色的面具,只在其兩眼的位置上,留下兩個深不見底的漆黑圓孔。
那人似乎并不急著處理尸體,也沒有對方才的爭端進行任何盤問,反倒是先向高樂要了一杯酒。
他的兩只胳膊搭在吧臺上,發出了清脆的金屬碰撞的聲音。
他是義體人。
高樂不清楚這個男人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只得老老實實地為他斟滿一杯酒。面對一個你猜不透的對手,最好的辦法就是和他一樣保持沉默。
那個人端著酒杯,并沒有喝下去的意思。銀灰色面具背后的眼睛不知是在盯著高樂,還是在盯著高樂身后的酒架。
“我是利齒。”
這是那男人進店十來分鐘后的第二句話,高樂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只能繼續做啞巴。隨后利齒說出了第三句話。
“我不是來收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