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離陳熾兩米遠的位置,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過了沒一會兒,陳熾吊著點滴的手動了動。
睜開眼后看見倪裳,他凹陷的眼睛慢慢瞪大,又連忙吃力撐起身體,靠坐在床頭。
“小——”他突然頓住話頭,有些局促地指了下床邊的凳子,“你坐……坐吧。”
倪裳站在原處沒有動彈,兩只眼靜靜睇著她,冷淡又疏離。
陳熾看了她一會兒,嘴角抽搐著挑了下。
她這樣,更像她媽媽了。
她媽媽以前生氣時,就是這幅表情看著人不說話。
小年不聽話,或者老師打來電話告狀時,她媽媽就會這樣看著她。
小姑娘立刻就慫了,眼神偷偷瞟他求救,還撇嘴裝可憐。
她小時候,是很會跟爸爸媽媽撒嬌的……
陳熾垂下眼眸,聲音很低:“我,我不該回來的。”
倪裳偏開視線,冷聲:“是。”
陳熾嘴唇翕合兩下,底氣不足:“我是想著,可能以后都……就想來再看看你。”
這應該,是他能看見她過的最后一個生日了吧。
小孩子都喜歡過生日的。小年小時候盼過生日,跟盼春節收壓歲錢一樣。
她六歲過生日那天,他去隔壁城市辦事,晚上回來晚了。
小姑娘本來氣呼呼地抹眼淚,看見他帶回來的生日蛋糕和洋娃娃后,又一下子哈哈笑了……
陳熾閉了下眼睛,掐斷回憶。
他可能真的大限將至了,最近總是控制不住地回憶以前的事情。
兩人隔著不遠的距離,相對沉默片刻,陳熾咽了下嗓子,伸手,從病床下拖出一只旅行手提包。
“這些給你,你拿著吧。”
他語氣懇切,不像給她東西,倒像是求她收下。
“我明天就回北城。不在醫院呆了,反正也就……早幾天晚幾天的事。”
倪裳看著地上那只黑色手提包,沒說話,也沒動作。
陳熾靠回床頭,有些費勁地深呼出兩口氣,眉頭痛苦皺起來。
“其實十年前,我回來過一次。”
倪裳眼睫頓住,目光無聲凝上他。
陳熾緩聲:“去了,南陵園。”
“我知道,你媽媽就在那兒……”
他看著倪裳,舔了舔干涸的唇,小心翼翼的:“到時候,你能不能,把我也……”
他沒說完,但請求已經足夠明確。
倪裳發出一聲短促的輕笑,諷刺又滑稽。
“我媽活著的時候受你的罪還不夠?怎么,”她咄咄逼人地反問,“死了你還不放過她?!”
陳熾微怔,渾濁又深陷的眼中劃過一絲恍惚。
“是啊……我對不起你和你媽媽。也不配,不配和你媽媽合葬。”
他垂著亂糟糟的腦袋低喃:“那,你到時候能不能,就在南陵園里找塊兒地,把我……灑在那兒就行了。”
“離你媽近一點,就可以了。”
他抬頭看倪裳,卑微又懇切的眼神:“可,可以嗎?”
倪裳:“……”
倪裳默然看了他幾秒,嚯地轉過身,邁步走向病房門口。
“小、小年——”陳熾急切叫道。
倪裳腳步未停。
搭上門把時,她手又頓住。
“費用,我們已經預繳過了。”她沒回頭,聲音冷硬又疏離。
“你就在這兒呆著。”
說完,她徑直拉開門走人。
陳熾盯著閉合的門板,呆滯了好一會兒,倏地翹起嘴角,吃吃輕笑起來。
“好啊。”
他木然點著頭,自言自語一般:“好,好啊……”
對著雪白的墻壁又愣了片刻,陳熾揭開身上的被子,又一把拽掉了手背上的針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