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沉默了一會兒,一名年紀與臧冉相當的四品弟子出列:
“回師叔的話,是我驗的尸首。只是,龍師弟身上沒有絲毫損傷,就好似,就好似突然成了亡者。”
聽了這話,一旁一直攔著臧冉的,在先前龍開念燒幢幡時出現的那名三品法師,頓時肅然道:
“這是冥君降下的神罰!只有尊神,才能令人死得如此無聲無息。”
“師弟,此事你不可再多問了。”
臧冉愣了愣,似乎有些信了。但他隨即說道:
“不可能。神罰使人猝然而亡,可他逃出屋外的陣法,難道也能毫發無傷?”
“那可是大法師布下的陣法!而開念不過是個未授箓的普通弟子!”
“白師兄,龍開念難道不可能是被人在屋內謀殺嗎?”
阿爾杰聽得暗自點頭,認為這樣的分析嚴謹而合理;一旁的龍開念,則露出了希冀的目光,盼望著摯友可以通過蛛絲馬跡,認出那并不是自己。
可是臧冉周圍的人,竟然沒有一位贊同。
那位負責驗尸的四品弟子,居然“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冥君在上,弟子所言,絕無半分虛假!若有妄言,愿遭天打雷劈!”
那位白師兄,則神色嚴厲地看向他:
“師弟!這是冥君降下的責罰,你豈能道神靈不是?”
臧冉愣了。滿心悲痛讓他的思緒有些模糊;他的腦子里仿佛有無數的聲音在說話似的,吵吵嚷嚷讓他捋不清想法。但他依然直覺地感到不對。他下意識地反駁道:
“我,我不是……”
他茫然地環視著四周,看著所有人臉上的沉寂肅穆。那樣沉寂肅穆的神色,不知為何竟是那么的相似。他突然產生了本能的不安。
臧冉下意識地轉移話題,就像突然落入淺淺湖泊的人,還在掙扎著想要踩到湖底的高地:
“我,我只是,我,我……開念的弟子令牌呢?”
他以為自己踩到了湖中淺灘,以為自己可以借力;他要在湖水中站起來:
“令牌乃冥君所賜,死后要奉回神殿的。他的令牌呢?誰把開念的令牌昧下了?”
沒有人認真回答他。驗尸弟子幾乎要自裁以示清白了,白師兄則絮絮說著“不要被瀆神之人帶累”的話語。臧冉看著這一切,感覺一種莫名的恐懼感在內心升騰起來。
他好像意識到了什么,卻又逃避著不敢面對。然而面前的一幕幕如同湖底的水草,糾纏著他的腿腳不讓他脫困。
怎么辦……我該怎么辦……對了,找首座!首座當年為了保住開念,甚至謊稱他瘋了;他不會不管開念的。
臧冉掙扎著,想要脫開周圍人的拉扯,就像掙脫開湖底的水草那樣。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聲厲喝:
“夠了!”
“龍開念口出妄言,招致神罰而死。死后逐出玄冥觀弟子名冊,尸首曝于荒野,不得安葬。再有妄議者,視同瀆神!”
淺灘塌了。水草徹底糾纏住了他。臧冉感到不敢置信。他強撐著混沌如泥沙飛揚的心神,掙扎著回頭看去——他不相信自己真的要被淹死了。
來人穿著最華麗的道袍,束著最華貴的道髻。他的額頭較高,五官生得清正平和,偏偏神情格外冷肅,仿佛能讓所有的生機都歸于沉寂一般。
臧冉忽然想起當年,只有十二歲的龍開念,是怎么瘋了般地將弟子令牌砸到這人的身上:
“你是誰?你根本不是我爹!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我爹呢?你把我爹還給我!”
那時的龍淵漸漸與眼前重合。臧冉突然意識到,自己并不是要被淹死了。
他一直都在湖底徘徊,明明像魚一樣張大了兩鰓,卻以為自己在呼吸空氣。
怎么會,這樣……
他兩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