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冉繞過樹叢的時候,張祈道已經警惕地站了起來。不過綿綿還躲在他的身后,努力地吞下碗里的清粥。
——他們清晨被抓,連早飯都沒有吃上。到現在接近下午,已經餓了大半天了。吃東西保存體力,還是格外有意義的。
見到是臧冉,張祈道動作不明顯地松了口氣。
他向著臧冉行禮:“臧法師。”
臧冉趕緊加快腳步上前,作出阻攔。
“當不得張師兄的禮。張師兄如今這般處境,我半點幫不上忙,竟還要張師兄在危難中念著我。冉實在慚愧。”
“綿綿也在。綿綿今早可有驚著了?”
張祈道向來嚴肅,和他謙讓不來,只能搖搖頭,示意他揀池塘邊的干凈石頭坐下。
“你是來問龍開念的吧?”
臧冉屏著呼吸點頭。盡管竭力告誡自己平靜,他的手還是不受控制地有了略微的顫抖。
張祈道無疑注意到了這一點。他由不得嘆了口氣:
“我們這些弟子,見到的龍開念,大約是真的。”
“他提及了首座,提及了當年令首座晉升的那場春祭。他的情緒之激烈,若是幻象,沒必要做得這么真。”
“他說首座在那場春祭后就瘋了,說先首座之死,另有蹊蹺。”
說到這里,張祈道緊緊盯向臧冉。他其實也盼望著與臧冉相見:
“你自幼與他親近,這些年里你可曾聽過什么?他說的可是真的?”
他問出了自己心中的問題。這個連斷絕信仰,投靠清池仙君時,都尚且端正嚴肅的年長弟子,此時的語氣竟然有了惶惑:
“咱們首座,真的瘋了?這真是,冥君之,之罪?”
聽到這個問題,臧冉整個人都繃緊了。他一時竟覺得思緒有些飄忽,迎著張祈道隱含驚惶的目光半晌,才終于找到了話頭:
“師兄應該也聽說過,開念當年口出妄言,褻瀆冥君,原本幾乎要處死了。后來首座又說,他是瘋了,這才把他關在了后山。”
張祈道跟著點頭。但凡是在玄冥觀生活得比較久的弟子,都對這件事有所耳聞。
“當時,開念是跑到大議集上去了。”
大議集是玄冥觀的大型議事活動,凡是授法箓的弟子都會參加。
“那會兒,議集尚未開始,授箓弟子們已經到場了。首座剛從后面走出來,開念徑直從一旁撲上去,拿弟子令牌砸他,當著所有授箓弟子說了好長一串話。”
“那會兒我追著阻攔他,恰好得以見到全程。”他說著,聲音的顫抖愈加鮮明。
當自己時隔多年后,重新揭開那個時間點的記憶,臧冉發現,一切竟是那么模糊又清晰。模糊的是當時的心情,清晰的卻是龍開念的一舉一動。
也許,他在下意識逃避的同時,又一直耿耿于懷,自己怎么能任由好友落入這樣的境地;以至于如今,他清晰地記得龍開念是怎么扯著龍淵的袖子跌坐在地上,是怎么在所有人面前凄厲地叫:
“你是誰?你根本不是我爹!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你告訴所有人,是誰殺了首座?我親眼看見了,是誰殺了首座?是你!”
“你親手拿著首座的朝笏,一下一下拍在他的腦袋上。他的腦子濺了你一臉!我親眼看見的!”
“你不可能是我爹!你絕不是我爹!你是哪里來的?”
“你要霸占首座之位對不對?所以你奪舍我爹,又殺了首座,對不對?!你敢這么堂而皇之,是冥君在幫你,對不對?!?!”
“你們為什么這么對我爹?!我爹呢?你把我爹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