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是個害人的東西
如若不是散花綾,父母和長姐不會去洛邑;
如若不是散花綾,他們一家不必長期分離兩地;
如若不是散花綾,陳家的門戶用不著她來撐,那么她也許就不用招贅。
不用招贅,就不會遇見王助,那些噩夢便不會發生。
或者再退一步
若果她連最普通的錦也不會織,就不會被王助母子當成搖錢樹,日復一日的被壓榨,還害慘了兩個女兒的一生。
縑娘常常想,常常怨。
有時怨自己會織錦,有時又怨自己織得慢。
是不是她當年織的再快一些,她的女兒就不會被賣
可她心里清楚的知道,罪魁禍首是王家母子王家母子卻說都是她害的,她是禍星。
那么該怪誰到底該怪誰
想了這些年,越想越糊涂。
“你也想把我變成騾”
這一聲質問猶如利刃,振聾發聵。
面對縑娘審判的視線,姜佛桑一時竟有些失措。
“我、不,我并非為了散花綾,也不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耳目之欲”
“那就是為了謀財”縑娘一語道破。
姜佛桑深吸一口氣,點頭“對,我確是為了謀財。”
“你與她們又有何不同你們這些貴人、你們這些貴人,世間好物都要獨占,唯獨不肯拿人當人”縑娘仰頭發笑,笑聲嘲諷而凄涼。
姜佛桑一時啞口,仿佛自己真就是被她指斥的那類人。
她定了定神,沒再急著辯解,而是給縑娘念了首詩。
織婦何太忙,蠶經三臥行欲老。
蠶神女圣早成絲,今年絲稅抽征早。
早征非是官人惡,去歲官家事戎索。
征人戰苦束刀瘡,主將勛高換羅幕。
繅絲織帛猶努力,變緝撩機苦難織。
東家頭白雙女兒,為解挑紋嫁不得。
檐前裊裊游絲上,上有蜘蛛巧來往。
羨他蟲豸解緣天,能向虛空織羅網。
念完,又用淺顯直白的話,逐字逐句解析給她聽。
“此詩非我所作,但是縑娘。”姜佛桑誠懇望著陳縑娘的雙眼,“我想讓你知道,你心中的苦我能理解。”
絲稅高昂,還要常常面對當地官署的橫征暴斂。蠶農織娘,可嘆年年歲歲機杼忙,到頭來全是為旁人做嫁衣裳。
君不見,天下織家何其多,真正穿羅著綺者能有幾個
最華美的錦繡明明出自她們之手,為何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皇室貴胄享用
別說縑娘,姜佛桑也一度想不通這其中的道理。
陳縑娘本不信姜佛桑能懂得其中苦辛,在聽了這首織婦詞后,一時間竟是百味雜陳。
陳家其實已經算是殷富之家,不必像尋常織戶那樣為絲稅繁忙。卻因懷璧之罪,反而要面臨更高一等的壓榨,苦處向誰去說,公道向誰去討
天家是不會有錯的,貴人是不會有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