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夜長晝短,賜予了黑夜更多的蟄伏時間,也寬裕了老鼠的活動時間。
有只出生幾天的小老鼠從洞口里爬出來,到處嗅嗅,發出吱吱叫聲,身后跟著四五只老鼠,身體比它大上幾圈,拖著長長的尾巴,迅速散開各自覓食。
韓水年躺在破布后,聽著吱吱亂叫,驟的縮起雙腿,努力把腿塞進蓋在身上的外套下。
他不想被老鼠咬腳指甲。
時間還未進入深夜,韓水年不敢睡死,睜著眼睛苦苦支撐,僅剩一條縫時,又猛地睜開,反復多次后,失去了再次睜開眼睛的意志力。
東石龍廟瞬間消失,幻化出一片黑云壓頂,漫天狂沙的景象。
韓水年形單影只,蹣跚在一片荒蕪人煙的沙漠之中,前方的路虛無縹緲,只能依稀看見腳下的烈烈白骨,風聲里,裹挾著每一具白骨發出來的嗚咽哭聲。
韓水年走了好久好久,又餓又渴,嘴唇干裂蒼白,仿佛下一秒就能倒地死去。他也真的這樣做了,張大雙臂,任由自己向后倒去,頃刻間被黃沙覆蓋。
他閉上眼睛,心想,終于可以死了,他太累太累了。
身體越來越沉,像在持續性墜落,突然間,有無數雙手自地底下破空而出,爬上他的身體,拉扯住他的衣服,他的頭發,拽住他的手,他的腳,他絲毫沒有掙扎,任由那些手猛地將他向下一拖,墜入無間深淵。
深淵無聲無息,聽不見黃沙帶起的風聲,聽不見風聲里裹挾著的哭聲,聽不見哭聲里自己的心跳聲,一切都回到原點了嗎?甚至一環接一環的消失,這個世界終于清凈了。
韓水年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
然而下一秒,深淵忽然變成了血盆大口,一條由鮮血凝聚而成的舌頭,正在不斷地往外冒著潺潺鮮血,韓水年耳中響起了似遠非遠,似近非近的呢喃聲。
是個男人的聲音,“我沒有瘋,我沒有瘋……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反反復復只有這兩句話。
是誰?
究竟是誰!?
無數雙手仍死死攥著韓水年,韓水年不得動彈,只能拼盡所有力氣睜開眼睛,鮮血舌頭正在他的前上方!
滴滴答答,鮮血滴落到他身上,慢慢暈染開來,他看到舌頭上匍匐著一個男人,滿身是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似乎在朝他爬過來。
他為什么會如此熟悉這雙看向他的眼睛?帶著害怕,帶著絕望,帶著痛苦,最后在回光返照的幾秒清醒里,他還第一次看到了,男人眼睛里隱藏著的愛。
又響起了呢喃聲,“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韓水年狠狠掙扎起來,透著一股歇斯底里的瘋狂,他又心痛又急切,卻怎么都掙脫不開,他開始不斷地求饒,“求求你們,讓我去救救他,我只想救救他……”
等他終于被放過,掙脫開時,一時之間萬籟俱寂,他眼睜睜地看著舌頭上的男人煙消云散。
沒了?
就這樣沒了?
他沒有……爸爸了?
他慌亂地抬頭四處尋找,發現他又回到了地面之上,不遠處的沙漠中,還有一彎清泉。
他連滾帶爬地趕過去,雙膝跪地,雙手做瓢,俯身捧起清泉,正準備送到嘴邊,余光里看到清泉邊坐著一個女人。
女人溫文爾雅,掩面而泣,眼淚順著指縫流進清泉里,不知為何,他的眼淚也悄無聲息地跟著流了出來。他胡亂地抹掉眼睛,呆呆地看著女人。
她抬起臉,絕望地看著他,啞著聲音,一遍接一遍的問:“我沒有追上他,怎么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