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她長眠,他常念。
“媽,我回來看你了。”
他緩緩屈起雙膝,跪在地上,土里積的雪很厚,甚至陷了進去,絲絲寒冷瞬間透過一層衣料滲入骨子,凍得發疼。
他不禁打了一個冷顫,卻挺直了背,“媽,我今天……是來向你告別的,原諒我以后不能常來看你了、也不能陪你說說話了,我有時候還會擔心明年春天來了,你的墳前長了雜草可怎么辦呢,后來我想啊,小姑會幫你把雜草除去,我便放心了。媽,你大概會怨我吧,怨我是個不孝子,你辛辛苦苦把我拉扯長大,為了我、為了這個殘破的家,什么累活都干,起早貪黑地為我謀未來,但我卻總是惹你生氣,可惜我一直辜負了你的用心良苦,我還真是個離經叛道的不孝子啊,如果當初你沒生下我就好了,那你就不會這么累了,或許也不會遇上車禍,更不會被奪走雙腿,可現在說這一切又有什么意義呢,如果有下輩子,你來當我的女兒吧,我會好好地愛你,你可以盡情地對我撒野,像我對你這樣對我,下輩子就把這一世所受的苦都還回來吧、還給我,換我為你當牛做馬。”
雪一直在下,沒有停。
漫天的雪花輕輕落在段易丞的肩頭,似乎連雪也聽得動容了,不舍得將他淋濕,也像給他染了一頭的白發,混著輕不可聞的呢喃,交織成這個冬季里最凄美的一副畫。
他的眼眶通紅,泛著水光,卻不輕易落淚。
“媽,對不起,請你原諒我自私的選擇。”他的眉間仍舊桀驁,不甘妥協,甚至以一己之力抵抗著整個世界,“因為我是段易丞,所以不論重來多少次,我依然會堅持今天的選擇。”
最后的最后,那個不馴的少年終究是濕了淚眶。
他沙啞著聲音,一字一句,哽咽無比,“媽,我好喜歡她啊,我真的好喜歡她啊,好喜歡、好喜歡,喜歡得不得了,喜歡得快要瘋了……所有人都任我自生自滅,卻唯獨她希望我向陽而生。”
可這一次,他向不了陽了。
因為他的世界里再也不會有光的出現了,他即將徹底地墮入暗無邊際的地獄,不會再有任何的救贖。
他只能向死而生。
后來,故事的結尾,他給她寄去了一封匿名信件。
信上,只有短短的兩行字:
在往后的無數個不見面的日子里,你一定要永遠發著光。
所以,黑暗中也別枯萎,我的向日葵。
~
跪得久了,雙腿早已麻木。
段易丞動作溫柔地拂去墳前的落雪,就像撫摸母親的臉頰。
他重重地磕了頭,緩緩站起身,“媽,我要走了,也不知道還有多少個來年才可以再來墳前替你拂雪除草,興許也沒有來年了,但請你永遠記得,你的兒子段易丞永遠愛你。”
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母親的墳墓,他轉身蹣跚著步伐離開,腿仍舊走得一拐一拐的,在雪地里留下了一排長長的腳印。
但下一場大雪過后,這些腳印便不復存在,似乎他不曾來過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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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后的第二天。
宋小檁終于等來了陸景衍的電話。
但很奇怪,明明就心心念念不已,為了等這通電話,她幾乎天天守在手機旁邊,連覺都睡得不安穩,生怕錯過他的任何消息,可當他真的打電話過來了,她卻有一瞬間的猶豫。
猶豫要不要接。
她在生他的氣。
很生氣。
可到底是舍不得,最后還是只能悻悻地接了起來。
她果然是個沒有骨氣的人。
她也想有骨氣啊。
但到底骨氣還是抵不過思念成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