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搖欲墜的風箏,隨著風越吹越遠。
可被風吹得越來越遠的風箏,它的終點又在哪里?
她像是溺水的人兒抓著翻船上僅有的一條鐵銹斑斑的鎖鏈,她雖是抓住了,但這條鎖鏈卻輕而易舉可以斷裂,沉入海底只不過是時間的問題,可一旦沉入海底,即是墮入無邊的黑暗,余下的不過是永遠都揮之不去的絕望。
她這樣百念皆灰,他忍心讓她從此沉入海底嗎?
可事實是,他足夠狠心。
他不僅沒有拉她一把,甚至斬斷了鎖鏈。
陸景衍別開她炙熱的視線,抬頭望天,看沉黑的天空烏云密布,掛著一輪被掩住的月亮,周邊則綴著零散的幾顆星辰,孤獨,且荒涼不已,半晌后,他似是無奈地輕笑了一聲,又或許沒有,嗓音混著無邊的夜色,格外低沉入耳,“小孩,那并不是喜歡,你年紀太小了,還分不清什么是愛。”
聲音雖蘇,可說出的話卻如若一把殺人于無形的匕首,生生地一寸一寸剮著人的心臟。
他的這一番話簡直是無情到了極致,比北極的冰山還要來得冷硬,比冰雪還要來得凍徹人心,宋小檁繃了一晚上的情緒終于在這一刻徹徹底底地崩潰了,天都塌下來了,被壓得都快喘不過氣了,又何必在意什么所謂的矜持與卑微,原來于他而言,花枯萎了就枯萎了,她心痛死便也就心痛死,無足輕重罷了,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被人狠狠踩踏進土里也是活該,可她只是愛一個人,愛而不得,她到底做錯了什么,她捫心自問從來沒有做過什么壞事,但這世間所有的疾苦似乎都不愿意放過她。
她苦笑,連同淚水一并從眼眶肆意奪出:“陸景衍,你怎么可以質疑我對你的感情,這世上誰都可以質疑,卻唯獨你不可以。從六歲開始,我的人生便與你陸景衍這三個字永遠困在一起,我自小就沒了父母、外婆,我在陸家長大,所以你就是我的整片天,也是我的整個世界,我總是跟在你的身后喊你哥哥,那次你問我為什么長大了以后卻不愿意再喊你哥哥,那是因為我在書上了解到,哥哥和妹妹注定不能在一起,所以我固執地不愿意再喊你哥哥,我以為只要我不喊你哥哥,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我甚至討厭別人喊我是你的妹妹,我不要我們的關系僅僅只是哥哥與妹妹的關系。你還問我為什么后來我的性子會由鬧騰變得沉默安靜,因為那個午后,我在門外悄悄聽到你和徐州成的對話,他問你喜歡什么樣的女孩子,你說你喜歡安靜的女孩子,所以我暗暗發誓一定要成為你喜歡的女孩子。從此,我不再去爬樹、抓蝌蚪、玩泥巴了,我不再鬧騰了,可你到底是沒喜歡上我。陸景衍,你是不是騙人啊?但隨著年紀,我從最開始的只是為了成為你喜歡的女孩子而特意裝作安靜變成后來真的沉默寡言,因為寄人籬下的苦楚我越來越懂得,安阿姨不喜歡我我也知道,雖然你會護著我,可我是個活生生的人,我難免也會難過,更何況她是你的媽媽,我怎么可能不去在意?學校里總有人說我是陸家養的一條狗,是個克星,最開始我還會反駁,可到后面我的心越來越死,我不再去回應什么了,我很累,我真的累了,我管不了別人的嘴,我只能關緊自己的耳朵,你說,我在如此嘈雜的環境下長大,我還能同以前一樣鬧騰嗎?淤泥里怎么能開出鮮艷的玫瑰花呢?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我始終認為上天是公平的,它讓我失去什么,又會讓我得到什么,遇見你,這些苦難全都黯然失色了,所以,我是不幸,但也是幸。”
“你一直以為我熱愛物理嗎?但其實不是的,我不熱愛物理,我熱愛的一直都是那個熱愛物理的人。因為我和你差了五歲,隔了整整五年,可這五年又要如何彌合?彌合不了,所以我只能拼命追趕上你的步伐,我想和你有共同的話題,至少能離你所熱愛的東西更近一點。我為什么想要考上南大?也只因為南大有陸景衍。你以為我喜歡學醫嗎?所以才要選擇讀醫學?如果你這樣想,那就錯了。我心疼你總是要吃那么苦的中藥,所以我想學醫治掉你的病,至少我可以不那么笨手笨腳,至少我可以照顧你。所以我放棄最熱愛的文學專業,而讀了醫學。但我心甘情愿,這不是束縛,我愿意為你奉獻我所有的一切。”
宋小檁早已淚流滿面,哭得不成樣子,喉嚨很疼,苦得發澀,那種淋漓盡致的悲慟,令萬物都為之動容,到了后來,她幾乎泣不成聲:“白紙上用黑色筆墨寫滿你的名字,窗臺上依舊放著你贈我的已經枯萎的月季,你曾寫給我的信封還鎖在柜子里,小心翼翼偷拍你的一張又一張的照片,一見到你就臉紅心跳……你不知道,我在看向你的無數個瞬間,在心里說了千萬遍我愛你。陸景衍,如果這都不是愛的話,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什么才是愛呢?”
她迷失在大風四起的霧里,已經分不清什么是愛了。
她如此毫無保留地將一顆心鋪展在他的面前,就算是靠近火堆也會有灼熱的感覺,他怎么就是感覺不到她的愛呢?
也許不是感覺不到,而是在逃避罷了。
為什么要逃避?
終其原因也只能歸結成兩個字——不愛。
到底是不愛,才能如此若無其事地分得清愛與不愛。
因為真正愛的人,根本拎不清愛意的界限。
被愛迷昏了頭腦,又怎能真正地做到清醒?
她所有的秘密,她的一切全都掏空了,她已經一無所有了,除了愛他,真的什么都沒有了,陸景衍或許動容過,可就算動容又能如何?他們之間注定沒有結果,因為這份炙熱洶涌的愛意來得太遲、太遲了,又太不合時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