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明君亦有殘暴之舉,昏君也有聰武之時,后人評論先帝,不過看開疆多少、殖財貧饒、生民眾寡,朕前路漫漫,何必糾纏于一人?”
皇甫階察覺到皇帝心情變好,立刻上前道:“天下人仰視陛下,如幼子嗷嗷于父母,萬望陛下珍重,勿失民望。”
皇帝冷淡地說:“你也算是讀過書的人,本事卻都用阿諛奉承上,可憐可嘆,不如樓卿,至少敢說幾句實話。”
皇甫階笑道:“同一位先生教出的弟子還分三六九等呢,樓公子屬于上上,我屬于下下,并非不說實話、真話,實在是看不出陛下所作所為有何錯處,樓公子一提,我才豁然開朗。”
皇帝嗤笑一聲,向樓礎道:“樓卿有才、有貌、有心,雖為禁錮之身,不妨礙進言獻策、忠君報國,只可惜,樓卿之才乃是惡才,樓卿之貌乃是偽貌,樓卿之心乃是反心。”
園中只有四人,皇帝話說完,邵君倩不動聲色,皇甫階卻露出興奮至極的神情,隨即低頭掩飾。
皇帝終于要向樓家動手,樓礎反而感到一陣輕松,他應該恐懼,也一直以為自己會恐懼,事到臨頭,卻發現心中并無多少觸動,或許是張釋端之死帶來的影響尚未消失,他對自己的安危不怎么在意。
“陛下自滿,放眼天下,并無陛下可用之才。”
皇帝大笑,向另外兩人道:“為什么朕早沒發現他呢?若假以時日,或許能讓他為朕所用。”
邵君倩笑而不語,皇甫階忍不住道:“吳國遺孽,反心附骨,生即有之,終歸不會忠于我天成。”
“嗯,吳人強項,寧死不屈,卻不懂得撫民治兵,以至于國破家亡,再多士民殉國而死又有何益?樓礎,你還有何話說?”
“只恨手無利刃。”
“哈哈,那里有長槊一根。”
樓礎真看向不遠處的長槊,皇甫階搶先一步攔住去路,邵君倩慌道:“我去叫人。”
皇帝卻極冷靜,“不必,樓卿若想力取,朕給他一次機會。”
“萬萬不可!”皇甫階張開雙臂,做出誓死護駕的樣子。
樓礎沒動,他平時倒也舞刀,可無論是技藝,還是膂力,都與皇帝差得太遠,“微臣斗智不斗力。”
皇帝微笑道:“你覺得自己還有智可斗?”
樓礎不開口。
皇帝盯著樓礎,向皇甫階道:“回去告訴你父親,可以動手了。”
皇甫階跪下磕頭,幾乎要歡呼出聲,起身告退,又看一眼地上的長槊,“我叫人進來……”
“朕說過不必。”皇帝根本不怕樓礎,像貓按住小鼠,只想如何玩弄,不關心自身安危。
皇甫階跑出資始園,皇甫家等待已久的時刻終于到了。
“陛下今后要用誰除掉皇甫家?”樓礎問道。
皇帝微笑,“你會看到的,因為朕要留你在身邊,讓你親眼見到樓家傾塌,群臣束手拜伏,天下再無一人敢生異心。朕還要讓你看到亂賊灰飛煙滅,賀榮丑類盡屠。后世將稱朕為千古一帝,而你——不會在青史上留下只言片語,連你那可笑的刺駕計劃也不會被任何人記得。”
皇帝收起笑容,上前兩步,逼近樓礎,“廣陵王可以謀反,大將軍可以謀反,你不配,你和那個馬維都是無足輕重的螻蟻,心懷天下不過是你們用來安慰自己的謊言,天下與你們無關,你們只配做臣服之隸。”
樓礎安靜地聽著,不做辯解,無需辯解,目光直視皇帝,盡量不去看皇帝身后的邵君倩。
邵君倩雙手執槊,正站在那里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