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與南方散州暫時沒什么消息,我很會派使節前去宣告新帝登基的消息,向當地官員許以重賞、高升。”
“他們都會高興。”
“張氏可能重奪天下?”歡顏郡主問。
徐礎請她坐下,自己坐到對面,尋思許久,開口道:“郡主想過輔佐他人,比如別姓雄杰嗎?”
歡顏郡主臉色一直溫和,聽到這句話,眼中閃過一絲憤怒,很快消失,重新露出微笑,“你還是以為我這些都是下下之策,不足以奪取天下?”
“的確都是下下之策,但是與計策無關。郡主無論怎樣努力,盡的都是臣子之職。可是群雄爭鼎,天下人皆擇明主而從之,未聞擇‘明臣’者。群主焦心竭慮,定下九州宏略,唯獨沒想過,所立新帝是明主嗎?”
“你自己也建議早立新帝。”
“救一人、救一城、救一州、救天下……各有招數,卻很難兼顧。郡主前日之問,乃是救一州,因此需急立新帝;郡主今日之談,乃是救天下,所以問題不是‘立新帝’,而是‘尋明主’。”
歡顏郡主沉默,神情越來越嚴肅,好一會才道:“我自己不能做明主?”
“郡主可能稱帝?”
“嘿,未必不能。”歡顏嘆了口氣,她來這里不為說大話,于是搖搖頭,“不能。可是許多人只認我,不認……別人。”
“我知道。群雄誰人沒有一批忠誠的部下?但是想要爭奪天下,所依靠者,不止是忠誠,更重要的是附眾,真正的明主,縱不能令敵人投降,也要讓觀望者偏向自己這邊。名之與實,在這件事上同為一體,郡主不能得‘明主’之名,自然也得不到其實。”
歡顏郡主打量徐礎兩眼,“你就是因為這個而選擇退位的?”
徐礎緩緩點頭,“我預見到,自己稱王越久,得到的忠誠越多,仇恨卻會更多,長此以往,我遲早會退守一城或是一州,等候被‘明主’消滅,然后留下一群忠誠的部下。他們可能會想方設法為我報仇,可能會避世隱居,當然,總會有一批人投奔新朝。我會留下名聲,在史冊上占據幾行文字,但這不是我想要的。我希望平定天下,哪怕為臣、為隸,我希望自己能為‘平定’出一份力,而不是成為‘平定’的目標。”
歡顏沉默得更久一些,然后起身道:“你說得很有道理,對你有用,對我卻不然。張氏已經平定天下,天下大亂兩百余地,是先帝奮起,滅五國,統九州。我不相信天下人如此健忘,對天成沒有一絲懷念。亂得越久,士民越會想起天成朝,即便是有一個殘暴的皇帝,也不至于人人都無活路。天成就是我的‘明主’,誰做皇帝并不重要。”
徐礎不語,突然想起,就是歡顏郡主曾對他說過,先有可勸之人,后有可勸之辭,這句話一點沒錯。
“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忠言逆耳,你的話雖不好聽,但是頗有益處。”
“不必客氣,逆耳忠言我還有許多,郡主想聽,我絕不藏私。”
“嘿,今天到此為止吧,我得先洗洗耳朵。”
徐礎起身笑道:“不送。”
歡顏郡主推開門,在門外轉身道:“無論是‘救一城’,還是‘救一州’,芳德都必須嫁到塞外,很遺憾,我現在這不能‘救一人’。徐公子專看大勢,應當明白勢不可違。”
“明白。”
歡顏郡主點下頭,邁步離去,很快與提燈侍女匯合,漸行漸遠。
徐礎回到屋子里,吹熄油燈,卻沒有上床,而是坐在椅子上,良久之后輕輕吐出一句:“我要‘救一人’。”
有時候,救一人卻比救一城、一州更難。
對徐礎來說尤其如此,他被“請”到城里,表面上是客人,門外也沒有士兵把守,卻不能隨意行走,想見人都難,更不必說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