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揍了!”
朱/德康又猛地吸了口煙。
煙燒到了濾嘴后面,他兩指一彈,把煙屁股彈得老遠,然后麻利地又拿出一根煙,啪嗒地又給自己點上。
“我那天真的揍了那個家伙一頓,如果不是在場人多,給我攔了下來,這孫子怕是要進醫院去躺上半個月。不過現在想起來,當時自己是沖動了,如果當時真打出事來,我這輩子也就會了,也更不會有今天了。”
“你后來怎樣了?”莊嚴雖然明知朱德康后面肯定沒大事,否則也不會今天坐在這里和自己侃侃而談。
不過,還是想聽到這個故事的結尾。
朱德康說:“現場有人報了警,我被警察抓起來了,關在了派出所里。我本以為我完蛋了,我也不求饒,反正愛怎么判就怎么判……沒想到,當時那個派出所的指導員是個轉業干部,剛好那天值班,從值班民警口中聽說了我的事,然后給我買了一盒飯和一瓶礦泉水,送到置留室里給我吃,隔著鐵門和我談心。我后來才知道,他是本地4師的轉業干部,從前是干政工的……嘿嘿,想起來,干政工的做思想工作還是挺有一套的……”
“他跟我說,天無絕人之路,說你的檔案我看過了,1師出來的啊,1師是什么部隊?那可是牛逼轟轟的王牌師啊,從那里出來的兵都應該是好樣的,你這一點點事,怎么就跟自己過不去了?真把人打死了,你就要被槍斃,值得?”
說著說著,朱德康的眼淚人不住,唰一下從眼角處淌了下來。
“我那天哭啊,哭得稀里嘩啦的,一邊往嘴里扒拉著飯,一邊哭,喉嚨里就像堵了東西,怎么都咽不下去,我特么委屈啊!我當了五年兵,五年兵我都沒哭過,沒機會考軍校,我沒哭;沒提干讓我退伍,我也沒哭;去抗洪去搶險,我都沒哭……可是那天我是真哭了,我哭不是因為我覺得生活苦,我不怕苦,是覺得窩囊,我這個在部隊混得如此牛逼的士兵回到了地方才發現自己什么都不是,我除了開槍殺敵我什么都不會,大老爺們混到我這樣,連自己都養不活我算哪門子男人!”
他伸手用力抹了抹眼角,讓后又猛抽一口煙。
煙又沒了。
朱/德康再次將它彈掉,然后又去拿煙。
莊嚴攔住他:“別抽太多,對身體不好呢。”
朱德康說:“狗屁,我爺爺抽煙都活到九十四歲,我大伯不抽煙,說看我爺爺抽煙太兇嚇怕了,結果戒煙了,六十二歲那年突然爆血管,人說沒就沒了。“
莊嚴聞言,也就不再說什么。
朱德康的性子當年當兵的時候就見識過,說二一不二,倔得像塊鐵。
“就因為這樣,你后來跑去做魚販子,然后去搞養殖了?”莊嚴問。
朱德康說:“嗯,那天和那個指導員聊了很久,后來他給我說情,人家放過我,只賠了點醫藥費。出來后,被扣的東西也沒了。那個指導員就說,你老家不是南灣島的嗎?那里漁民多,你干脆每天去拿點海貨到市區這邊賣,好歹也比你賣水果掙得多,而且在碼頭那個鬼地方,也沒有人管你們。”
“他算是給我指了條明路。離開派出所之后,我拿著我的三等功章和抗洪紀念章,去到海邊,那時候已經是夜晚了,我蹲在海邊自己一個人想了一夜,最后我將三等功章和紀念章都扔到了海里去,回家燒掉了我所有的退伍證件,一把火都燒了……我發誓我要干出點成績給別人看,我不能讓別人扁了。什么是男人?男人就是生活哪怕在我面前橫了一座大山,我也要挖開一條路走過去,就算給我整了一片海,我也要游過去,生活你要看我出洋相,我就給你點顏色看看!人死蛋朝天,不死萬萬年!”
莊嚴看著自己的老班長,已經完全被驚呆了。
想想自己受那點苦其實算什么?
退伍回來的士兵,等同又重新上了一個新的戰場。
這個戰場叫做“社會”,在這里,沒有硝煙也沒有子彈,不過卻有著看不見的荊棘和叢林,一個不小心就會將你絆個頭破血流,甚至于跌落深谷粉身碎骨。
這個曾經八連士兵服役年限最長的老兵,這個曾經被全連都叫做“豬司令”的男人,用著自己倔強的個性,完美詮釋了什么叫做“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