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唐文凱說:“我跟他有好幾年沒說話了,剛才聽你說的那些時光倒流的事,突然有些感慨。”
“吵架了?”莊嚴問。
“嗯,不止吵架,就差沒斷絕父子關系了。”唐文凱說。
莊嚴怔了一下。
沒想到軍長父子之間的關系緊張到這種地步了。
唐文凱喝著可樂,看著天空,繼續道:“之前聽你說我算是個好營長,那我還算安心點兒。”
他側過臉,看著莊嚴:“我可不光為自己而活著。”
莊嚴在唐文凱雙眼里看到了一種奇異的光芒。
“我答應過我的老班長,我要會好好活著,而且一定要做一個優秀的軍人。”
“其實我當兵那會兒,人也挺傻逼的,你說我這種軍隊家庭出生的子女,心底里沒點兒優越感,那是騙人的,至少我是有的。我總覺得我自己很厲害,入伍之后,這看不慣,那看不慣,表面上跟人客客氣氣,顯得很低調,那不是因為我本性如此,是因為我覺得不能跟普通的兵一樣見識。說白了,就是心底里有點兒傲氣。“
“我新兵班長,后來下連隊的班長,他是西北那邊的人,想黃土高坡一樣樸實的漢子。那時候我跟班上的戰友都玩不來,老是一個人玩,訓練嘛,我也不想太辛苦,我本來是想直接考軍校的,高中那會兒我成績還行,只是我爸覺得要在部隊里當個職業軍人就得從當兵開始,沒當過兵,就不懂兵,不懂兵,就不會帶兵,硬逮著我扔到了部隊里來。”
“我那時候想著,三年吧,就三年,我就考軍校了,成績嘛,一般化就行,反正我爸在部隊,我還能連個軍校都上不了?我那個班長,一門子心思要把我煉成一塊好鋼,往死里給我訓。說實話,我一開始挺討厭他的,甚至想過調離原來的連隊,避開這個瘟神。可是沒想到我爸不讓,說4師偵察連挺好,你就待在那里拉倒吧你!”
“到了第二年,我是生生讓我班長給訓出來了,去了教導隊回來,當了副班長,我老班長他已經超期服役了,他文化低,考不上軍校,也達不到提干的標準,一門子心思想當個志愿兵什么的。那年,連隊里給他的志愿兵名額批下來了,你也在1師待過,知道我們這種基層戰斗連隊的志愿兵多難得……批下來的那天,一向摳門的班長把我們叫到營區外的小店,請我們班里的人和排長好好搓了一頓。那天……是真高興哇……”
“后來不到一個禮拜,師里拉動,例行的長途拉鏈,夏季天氣不好,山里老下雨,運送彈藥的車子山路上打滑,上不去,我們就在路邊行軍,結果有一輛軍車朝后滑了過來,夜里誰都沒怎么注意……我是被我班長推開的,他看到了,推開了我和身邊的一個戰友,自己被車子壓在了溝里……”
說到這,唐文凱猛喝了一口可樂,抹了抹眼角。
“把他拉出來后送到醫院,醫生說胸口的肋骨全斷了……插進了肺里,大出血……救不了了……”
“趕去醫院路上,我班長醒了一陣子,也許是回光返照,看到我在旁邊就扯著我的手,憋半天才憋了一句話……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句話,他說,我不行了……唐文凱你個X日的給俄聽好咧,這輩子……這輩子當個好兵……別讓俄白舍了這條命……你有良心的,給每年代俄回去看看俄老娘……”
說到這里,唐文凱捂著臉,垂下頭去。
莊嚴心里也不好受。
聽了胸口發悶。
沒想到唐文凱還有這么一段往事。
看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
過了好一陣,唐文凱才抬起頭,說:“從那天開始,我就發誓,我一定不能讓我老班長失望,我一定要當個最優秀的軍人,不然,我老班長就白死了……我不是自己活著,我也得替我老班長活著……于是,我每年都按照他原來的地址,給他們家寄錢,考上軍校那年,我第一次去了班長的老家,我跪在他老娘面前,我發誓,只要有我唐文凱還活著一天,我就當她親娘一樣伺候,養老送終,披麻戴孝……”
“營長……你是個好軍人。”莊嚴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唐文凱。
唐文凱說:“好多年沒跟人提過這些,其實知道的人也不多,好多戰友轉業了,現在的許大隊就是我們當年的副連長,他也清楚。我跟我爸的矛盾,他也略微知道一些。”
“就為了這事?不會吧?”莊嚴詫異道。
唐文凱搖頭:“當然不是,我那位軍長爹自己都吩咐我,只要我還活著一天就的記住人家的恩情,當老班長的娘是自己的娘一樣孝順著,我爸當年犧牲那幾個過命的戰友,他年年都給他們送錢,上門給他們拜年。”
“那你跟你爸咋鬧翻了?”莊嚴問。
唐文凱說:“我娶了我老班長的妹妹。”
“啊?”莊嚴大吃一驚,頓時木了。
臨了,才道:“這……好像也沒啥,男未婚女兒嫁的,婚姻自由嘛,咋了?軍長不喜歡?”
“他是不喜歡。”唐文凱說:“所以跟我鬧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