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在大街上,在被可吸入顆粒物所污染的空氣中嗅到一陣花香。你是選擇掩鼻而過,還是享受這點來之不易的帶著霾的甜味。這取決于你自己。
好吃的食物沒有營養,有營養的食物難以下咽。你是滿足口腹之欲,還是攝取生存所需。這也取決于你自己。
現在,王溪林也體會到了這種人生的糾結。消失多年的人突然出現,你心里恨他,又有點想念他,想抱抱他,又礙于面子還是別的什么想冷著他。那么他站在你的面前時,你是抱住他還是轉身走人。王溪林真希望王駿業立刻消失,讓他避開這死結一樣的糾結感。
男人王駿業想抱住他。他低眼看著面前趴在書桌上的男孩,連視線都軟軟的如水。小孩連發旋都是讓他覺得可愛的,都是讓他心生疼愛的。這枝繁葉茂的疼愛連帶著一起拔出的,還有樹根一樣錯綜的情感。他覺得他快要暈倒了。所以他顫巍巍地將兩手撐在王溪林左右,將王溪林罩在他的身影之下。
王溪林見王駿業選擇親近,于是自己選擇冷淡,所以使勁甩了甩身子,將男人的雙手甩開。他瞅了瞅面前的人,帶點埋怨的眼神。他說,“你出去吧。”頓了頓又找補一句,“我今天作業多。”
王駿業喃喃道,“沒話跟爸爸說?”
王溪林抬頭,乜斜著看他,道,“沒什么?”
這么多年不見,兒子聲音已經變得有點低沉,聽不太出來以前奶聲奶氣的感覺,有陌生感,不太容易解讀出兒子的情緒。燈照下王駿業眼鏡反著光,讓王溪林看不清他的眼睛,同樣無法解讀情緒。王駿業看著眼下男孩的臉,帶著點稚氣,又好像有些在賭氣,蠻可愛的,又變得有點復雜,反正比起小時候不太好懂了。他提醒自己不可以硬碰。
于是他說,“成。我先出去。你學習。”
男人擺擺手,打開了臥室房門,臨走前又插一句,“小林,要不要零食?我買了薯片和蝦條”
王溪林使勁搖搖頭。王駿業把門關上了,王溪林憋半天的氣才敢暢快地吐出來。
忽然王駿業又把頭伸進來,想說些什么,但隔了一會兒只是說,“算了,好好寫吧。”
王溪林把臉埋進臂彎。臂彎里充溢著清新的洗衣液的精油香味,用來抵擋王駿業身上劣質煙油累積的刺鼻氣味。
他就在這彌漫的洗衣液味道中回想,搜羅關于父親王駿業的各種回憶。記憶中的父親是帶著煙草氣味的,因為吸煙吸得很厲害。當他架在父親的脖子上去夠遙不可及的天花板,或是當他被父親一把抱起親昵地輕蹭臉頰,被胡渣磨得發痛時,那股子煙油味道總是不適時地飄進他的鼻孔,好煞風景。他說,“爸爸,你身上不好聞,是不是沒好好洗澡啊。”王駿業就笑得露出幾顆牙齒,道,“那小林來教爸爸怎么洗啊。”王溪林就吐吐舌頭,掙扎著下地跑掉。那時他還是顯得傻氣的小男孩。
至于其他,他只知道父親是某公司的人事行政助理,剩下的一概不知,不了解,也不清楚他一個月能掙多少工資,反正多不到哪
(本章未完,請翻頁)
兒去就是了。不像張巖爸,在協和醫院做超聲診斷科副主任醫師,超聲造影和甲狀腺結節的診斷技術數一數二,而且科室二把手這稱號,說出去也有面子,張巖他媽好歹也是城市晚報的副總編。隨便挑出一個頭銜都能將行政助理摔暈。
再然后,大約是幼兒園大班或是小學一年級左右,王駿業和何一萍吵得很兇。具體吵什么他記不得了,只記得最后動了刀子。年幼的王溪林躲在客廳角落捂著嘴發抖,大氣不敢出,眼睛死死盯著那把西瓜刀在空中揮來揮去,好像唯恐自己一轉眼,那把刀就會捅了人。他也分不清是誰在拿著刀,分不清誰要砍誰。后來他就感覺眼前一片氤氳,視線模糊不清,好像眼鏡突然摘下了,他聽到了刀刃墜在防火地磚上的脆響,就用力眨了眨眼,把眼淚擠干凈,看到西瓜刀已經滑到了自己腳邊。再抬起頭看,王駿業死死鉗住了何一萍的手腕,不讓她動彈。王溪林立刻撿起刀子,鼓足勇氣貼著墻邊慢慢挪到門口,跑出去向隔壁鄰居求救。他一邊哭一邊喊一邊砸門,隔壁吳姓阿婆看到一個嚎啕大哭還死死攥著一把刀的小男孩跑來求救,知道事態嚴重,連忙跟王溪林到他們家去,死勸活勸才讓兩個人停下罵戰。王溪林看到王駿業手背上赫然一條兩寸長的血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