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不語的東璜嵐并沒有注意到,桂花酥方才有意無意走過梳妝臺時,已經飛快地將一支翡翠小鐲收入袖中。
片刻間,一位紅衣少年便神采奕奕地走了進來,清秀俊朗的一張臉上眉目如畫,褐色的眼睛里淌著溫柔的流光。乍一看竟有八分神似當年眉眼彎彎,愛笑的東璜笙。
但是東璜嵐心里清楚,那個疼愛自己的笙哥哥已經不在了。
“嵐妹這是在畫什么?”紅衣少年的聲音清澈,這稱呼和聲線似乎都和東璜笙一般無二。他的腳邊不緊不慢地跟著一只巨大的白狼,四肢粗壯有力,一根大尾巴足足有手臂粗細,正是東璜笙身邊的坨坨雪。
它跟著東璜嵐來了君府后,坨坨雪原本跟在東璜蕭身邊,后來不知怎的,總會跑去粘著笙公子,似乎從他身上能看到一些故去主人的影子吧。
東璜嵐別過頭不愿回答,右手輕輕地摸向腰間那把哥哥留下的青巒劍。
五年了,她始終不知道應該用何種心態來面對這位笙公子。看著眼前朝氣蓬勃的笑容,一遍遍地將她拉回道那個清芷榭中的修羅場,想起那個渾身桃花糕香甜氣味的笙哥哥,想起他渾身是血地在自己的懷里慢慢變冷。
笙公子似乎已經對東璜嵐冷漠的態度習以為常,恍若未見地從背后伸出捏著卷竹簡地手晃了晃,笑著說道“你看這是什么?”
“我不要你的東西,拿回去。”東璜嵐看也不看。
“我放桌上了。”笙公子也不生氣,仍是一副軟軟的笑容,將竹簡輕放在桌上,“娘……”
聽到他的稱呼,東璜嵐一把抓起竹簡,惡狠狠地扔向少年的臉,“她不是你娘!”
笙公子一手接住竹簡,又寶貝地放回到桌山,好脾氣地繼續說道:“夫人說,晚上要設家宴,百里公子和君公子也都會去。”
“知道了,慢走不送。”
紅衣少年臨走之前,又回頭看了看背對著他的東璜嵐,欲言又止。纖長而細的手指在門棱上磨蹭了會兒,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便離開了。
等他走遠了,東璜嵐才轉過身,猶豫著拿起了笙公子留下的竹簡,小心翼翼地展開來。
“啊。”東璜嵐不禁輕聲驚嘆,這竹簡上洋洋灑灑地書寫的竟然是鬼公當年上奏的千里江山駁書原件,字跡瀟灑自如,當年那人胸有成竹地潑墨揮毫之態可見一斑。向來臣子的奏書都會收歸宮中,看管甚嚴,也不知笙公子從何處得來。
千里江山駁書:
臣曾周游雍州,覺山水千秋各異,民風亦有不同。雖萬事皆以陽城為首,凡有策政圣意,無不恪守遵從,然雍州之大,南澇北旱,葉不同時綠,花無一季紅。恐以單尺法度無能度天下事。且政令凡傳千里者,所意已曲,村中俗化,待通達朝堂者,已無異于管中窺豹,何以圣裁?且縱觀我雍州今日,酷吏橫行,苛法無度,此乃千里江山以一而同之弊端。以臣愚見,莫若分而治之,民政還于縣,縣政還于州,或可令天下之事得以正確裁奪。
鬼云山奏。
鬼公才學胸懷實在是如高山仰止,東璜嵐合上竹簡,滿心都是仰慕之情。
五年前的她或許只能讀懂其一,但長安嶺一役后,君氏舉族叛離投誠了唐國,東璜嵐也跟著在這唐國的首府南都生活了近五年,更加不喜雍州朝堂事必躬親的治國之法。
若是天下政策法度,可以不再事無巨細地聽命于一,東邊種稻谷西邊也必須種稻谷,而鼓勵他們各自因地制宜,長當地之所長,該多好啊。
這么想著,不由對鬼公超前的眼界又多了幾分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