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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一天,你也可以變成光。”男人用布滿繭子的手輕輕撫摸男孩的臉龐。
電視里,主持人喋喋不休地報道著精準扶貧的新進展突破,聒噪煩悶,細碎的雪花在皸裂的屏幕上斑駁著,陽光緩緩踱步進陰暗的房間里,帶來的卻是瞳孔前游弋的灰塵,似乎這片陰暗的角落連純粹的陽光也無法享受。
男孩坐在木制的輪椅上,傾斜著脖子,腦袋似乎像是失去重心的陀螺般不停的起起落落,他似乎在抗爭這一根不爭氣的脖頸,卻也只能在唐氏綜合征的陰影下無奈的頻頻“點頭”。
男孩笑了,眼淚口水一并流下來,像是無垠的小溪橫亙在殘缺不平的地表上,他長得奇丑,口眼歪斜,幾乎沒有山根,一顆蒜頭平平的破土在嘴唇上方。
男人涕泗橫流,用毛巾揩去男孩臉上的液體,然后從口袋里掏出一沓鈔票,鮮紅色的色澤仿佛像是火焰在黑暗中跳動。
下一刻,男人甩手,滿天飛舞的鈔票如同月季花綻放在陰霾中。
男人的腦海中回蕩著早上的畫面。
艷陽高照,鳥雀在枝頭無力的啁啾。
“這是假鈔啊。”胡子花白的老村長捻起一張鈔票,仔細對著陽光,好半天才從茂密的花白叢林中蹦出這么一句話。
“假...鈔?”男人愣住了,他頭皮被恐懼刺的發疼,幾乎是咆哮出聲:“不可能,您再看看!”
老村長從口袋摸出一張有些破舊的一百塊,同時把男人的鈔票舉起來,一張新的,一張舊的,有許多處不同。
“你瞅瞅,你看,你這咋還帶紫色條條呢,真的是銀色的。”老村長懊悔的拍了拍男人的腦袋:“悶慫,也不瞧清楚了!白給人賺這么一大筆?”
男人死死的盯住那張鈔票。
好像釘子扎根進了泥土。
男孩詭異的叫聲將他的思緒剝離回現實,陰暗的屋子,病榻上的傻兒子,無力承擔的醫藥費,身無分文的窘境,不知去了誰的口袋的低保。
唐氏綜合癥治愈要相當大的一筆錢,治病使他和兒子龜縮在陋巷破居中,他下定了決心要讓兒子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他最后的底牌,是他身上的器官。
我以我命換他命。他是這么想的。
當他拖著幾乎算是后半生殘廢的身子拿著一大筆鈔票回到村子里時,城里的大醫院破事多不收現金,本來想讓老村長幫他去開個卡,沒想到,拿的是一筆假鈔。
就像稻草壓倒了駱駝,蝴蝶舞動了暴風。
一沓假鈔,足以完結兩條條生命。
多年來的治療,忍受,在這一刻通通爆發,無可奈何,絕望,負面的情緒就像一樁摩天大樓拔地而起,遮蔽了路邊野草的所有天空。
“爹...爹...光!”
兒子流著口水看著電視里公務員下鄉送溫暖的視頻,向男子艱難而詭異的笑著。
男子淚流滿面的笑著。
但他們的生活已經沒有光了。
就像江郎早已注定要才盡。就像小紅帽在安徒生的筆下永遠賣不出去火柴。
“走,爹帶你,去個能治好病的地方。”
男人推起了兒子的木輪椅,臨走時拿走了屋里的一把鐵鍬。
明月夜,短松岡,虬亂的枝丫上立著烏鴉亂鳴,一方矮矮的墳墓旁邊有一個小小的土坑。
月如鉤,如一柄涼刀高懸眾生頭頂。
土坑下,男人辛苦的鋪墊著最后的安樂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