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長不知,我其實很討厭別人喊我什么“大家”或者“先生”的。尤其是討厭每年父親與一些友人會面時,聊起來我,便會把我喊過去。別人一見我便是什么“孫大家,久仰久仰”之類的客套話……世人皆說我有什么書圣之姿,每次看我時……尤其是一些文人墨客,看我時,總希望能求得一副墨寶……好像我已經能和書圣比肩了一樣。“
“很怕?”
“不錯,很怕。我怕遇到懂行的,怕他們看出來我的字已經止步于前許多年了!”
隨著李臻的話語,孫靜禪毫不猶豫的點點頭。
臉上的嘲諷之意愈發濃重:
“一年前,三年前……五年前……我的字根本毫無長進。而哪怕觀道長之字,我明白了我真正缺少的東西。可如何增進我卻毫無頭緒,根本無從下手。哈~路,看到了。可該怎么走?“
她在問李臻,其實更是在問自己。
可在李臻看來,這位更像是前世那種“出道即巔峰”的人。
剛出道,別人冠以“天才”之名。
可也正是因為起步太高了,所以,這些天才們才始終走不出自己從前的陰影。
又抬眼看了看紅纓那同樣黯淡的雙眸。
李臻想了想,忽然說道:
“靜禪先生可知,我為什么會從且末來到飛馬城?”
“為何?”
“因為有人對我說……”
回憶著那一晚的三清殿,李臻頗有感慨一般的說道:
“道士,你真的應該去外面看看。且末城很小,從城東走到城西還不消半日。哪怕是在邊塞苦寒之地,可雨水豐沛,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很好,這里真的很好。甚至在我眼中比那江南之地還要好。因為這座城很小很小,裝不下什么野心家。”
“……”
“……”
二人無言,李臻繼續說道:
“可這位大人還對我說過,這個世界很大,大到千百年來可以容納、包容一切的戰火與野心。其實那位大人說的……我是不太懂的。畢竟,在遇到他之前,我從來沒出過且末城。
可在聽到了他說的話之后,我就覺得……我應該去外面看看,走一走瞧一瞧。而現在仔細想想……若不是走出來,可能我到現在還不知道這個世界有著飛馬城這樣一座千年之城。
如果我不走出且末城,那么我會怎么樣?……或許會憑借這個說書的手藝,混個吃喝不愁。守著我那小道觀,修修道法,說說書,或許如此便會庸庸碌碌的過一輩子也說不定。
可我還是出來了,不是么?認識了好多新朋友,也知曉了這座城池,甚至還與二位在此刻把酒言歡……我把從且末城沒出來時的自己,比喻成一只坐在井底的蛙。我能看到的天下,就只有且末城那么大。可有一天,當我這只蛙跳出來時,才終于明白了這個世界的廣闊……
靜禪先生的路該怎么走,我不知道。但……我想,既然書法能讓先生開心,這世界上能把一件開心的事情做到名聲大噪,是不容易的。可同樣的道理,書法,讓先生開心,先生現在卻也同樣被盛名所累。
既然如此……何不回歸本心呢?“
“回歸……本心?”
孫靜禪一愣……
李臻點點頭:
“不錯,回歸本心。能被自己內心所喜愛的愛好,功成名就。這本身便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一件事。而這種幸福,先生已經得到了。既然得到了,便應該是快樂的。而那些會讓你自己感覺到不快樂的東西,拋掉不就好了?
天地本不全,萬物皆有缺。
你的字多年毫無寸進如何?
有書圣之姿亦如何?
當你第一次拿起那根本,畫下來一條不算筆直的符號時,可有想過這么多?
想過以后要當所謂的書圣,要超越前人,空前絕后?
還是說……你只是覺得這白紙上的線條好生有趣,它能帶給你快樂,才去加以練習?
人常言,遇事不決可問春風。
可春風不語怎么辦?
很簡單呀。”
在孫靜禪眼中,面前的道士眉眼清澈、語氣溫和。
可卻字字珠璣,振聾發聵,撞擊在孫靜禪的心扉之中!
“春風不語,即隨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