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離家里還有五百米左右的小巷里,突如其來的尿意讓他直打哆嗦,昏沉沉的腦袋艱難地左右晃動了兩下后,他靠近墻邊直接解決了。
”是他嗎?”遠處男孩問了問周琳,便疾步向前走去,跟隨他的還有兩個年紀相仿的青年。
他們走到周嚴培跟前,沒等他反應過來,無數拳腳已向他襲來,幾個男孩毫不保留地對他進行毆打。
”讓你橫,老不死,給你厲害的!”男孩嘴上辱罵著。
周嚴培完全沒有反抗的力氣,酒精果真不是個好東西,如果是在清醒的狀態,也許他能和他們撕博個幾回合,酒精果真也是個好東西,麻醉神經的同時降低了疼痛感。
周琳淡定地靠著墻,點起了一支煙,她頭稍稍抬起,向上吐著煙,很快,煙就被風吹散了。她看到對面二樓的窗外,細長的風鈴被烈風吹肆,纏繞在粗大的防盜網上不得解脫,雪白紗質的窗簾一改素日里的溫柔,也瘋狂地拍打著窗臺。
咿呀叫聲夾雜在這叮當鈴聲中,細聽,不是周嚴培叫喊得不夠絕咧,只怪此刻風太大。
2
每個人心里都有著對忍耐的自我度量衡,周琳曾經給過他機會,他本該在犯了一次罪惡后進行反省,而不是每次施暴過后的苦苦哀求,她不想承認這個爛醉如泥、性格極端的人正是自己的父親。而周嚴培,卻有著比他現在表面更齷蹉更骯臟的面目。周嚴培每一次酒后對她的毆打,周琳身上的痛楚就像是記憶喚醒的催化劑,經過大腦的發酵、沉淀,深沉熾痛的記憶就此松開了封鎖的鉸鏈,像涌泉一樣從幽暗的神經通道噴射出來——那時的周琳無疑是懵懂無知、天真爛漫的。
那時的她應該是5歲左右,她總能在與媽媽單獨一起的時候看到她美麗的笑臉,記得媽媽總是顯得特別安靜,但偶爾會特別喜歡說話,一些她當時聽不懂的話,感覺像對自己說,又感覺像是媽媽的自言自語。
又是一個平常的晌午,外面暑氣氤氳,斑駁樹蔭倒影在馬路上宛如畫家的抽象畫,吭哧蟬鳴充沛在村莊里讓人意亂心煩。小周琳在屋子里玩弄著一個彩色塑料球,她總是愛不釋手,這是她唯一的玩具,也以為這世界上就只有球這一種美妙的東西。媽媽在屋檐上將剛割回來的芭蕉葉一小塊一小塊地裁剪開來,這是她用來陳放豆菓的工具。每天凌晨,她會將浸泡了一晚的米豆上火煮熟,吸干水分后加入紅腐乳、些許糖、些許鹽進行壓碎攪爛作為餡料,然后包裹入和好的面粉當中。入餡的手勢有點講究,首先從大面團中取出一小坨,雙手順時針按壓使其成為像餃子皮一樣的圓形,但需要比餃子皮厚實,這樣才能防止餡料在包裹過程中側漏而出,左手輕握空拳,四指要與拇指間留下充足的圓形空隙,將壓按好的面皮平放在虎口,就像路井蓋一樣覆蓋在通透的井口,然后右手抓起適當的餡料放在面皮中間,右手一邊向內擠餡料的同時,底下的3只手指便要順時扭動往里凹的面皮,直至能順利將餡料全部包裹進去封口為止,這樣,一個白白的、鼓鼓的豆菓就完成了,媽媽會將5個豆菓一同放在裁好的芭蕉葉上,就像5個可愛聽話的小兔子有序地窩在葉子上熟睡,待蒸熟后就可以去村口售賣了,有時賣得并不好,如果是冬天的話,媽媽會扣下餡料留作第二天再次利用,但夏天就不行,悶熱的天氣餡料熬不過一夜,媽媽只能不舍地作為全家的伙食了。
這時傳來了“轟轟”的摩托車響,“又回來偷懶了”媽媽心想。
周嚴培從摩托下來,還沒到門口,就將身上的上衣脫了,徑直走到屋內拿起鐵水壺就對著出水口一陣鯨吸牛飲,然后就倒在長櫈上。媽媽很是不喜歡他的這個習慣,覺得他不講衛生,何況家里還有小孩,更甚的是今天他又喝了再回來。
”跟你講了多少次,不要對嘴喝對嘴喝,這樣不好,讓小孩看見有得學……”
周嚴培沒有理會,不作任何反應。
”天還這么早,你又回來了,今天又得賺少了,我今天也賣得不好,之前別人覺得沒吃過,新鮮,也是愿意出點錢買來嘗嘗,但時間久了,就沒有興趣了,現在我能賺的越來越少了,小孩一天天長大,需要用錢的地方就更多了,你看你還一天天出去半天就回來躺著,回來也就算了,不該花的錢不花就是了,你還……”
他知道她又在碎嘴自己花錢喝酒了,是酒精的作用沒錯,他覺得那些碎嘴都像是一根根細針向他扎去。他咬著牙緩緩地爬起身,沒有穿上鞋,腳掌雖沉重落地卻并未摩擦出任何聲音,他從小周琳的身旁走過,小周琳繼續玩弄著她心愛的玩具球,他走到媽媽的背后一把抓住她的頭發。是腦后頭皮被撕扯的疼痛伴隨著驚嚇再一次提醒她,不應該在他喝酒的日子對其進行指責,哦,不,說話也不要。
周嚴培抓住她的頭發,將其從屋檐拖進屋內,隨后充斥屋內的只有女人和小孩的哭喊聲。過了一段時間,只剩下小孩的哭喊清澈可辨,而又過了一段時間,小孩的哭喊也亡佚寂滅了。哭累的小周琳趴上了媽媽的胸前睡著了,像一只小狗,像往常一樣,只不過這次的媽媽是躺在冰冷的地上。
小周琳醒來,媽媽依舊沉睡,她站起來,去櫈腳撿起那個玩具球。媽媽比以往都睡得香,睡得穩,任由小周琳扔球弄掉東西的聲響也吵不醒,似乎她也和爸爸一樣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