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是知道陶小姐有意與我，你也是知道我久久不娶妻子的原因，不是因為家貧啊。
老狼啊老狼，你我就這么面對面坐著談心，難道你是陶家的小姐么？
那年中秋你的丈夫出遠門去了，你請我去瑞雪堂賞月，對著皎潔的月色，我們做了不該做的事，你在我懷中問我，為什么陶家的陳家的男人都要出去，你為什么不出去呢？
后來生下了業兒，我知道自己罪蘗深重，從此不再跨進瑞雪堂，娶了一個小戶人家的女兒。可是我們的業兒生在亂世中了，他死了，我知道這是陳氏的祖宗在懲罰我啊，你又將二兒子送走了，最后只留下一個笛軒了，我在夢中看見你了，你說為什么上天賜我四個兒子，用生意，用疾病讓他們離開家，孤苦漂泊在外鄉，最后又全部奪走呢？你在我懷中說下輩子不做女人，但后來你又改口，說下輩子還要做個女人，為我再做個女人。
老狼站起來，在黑夜的掩護下，朝它的目標接近。
在這頭老狼眼中，眼前的這盤食物太老了，和它一樣，進入了生命的晚期，要不是自己受了傷，不愿再跟著狼群，它才沒有力氣與食物搏斗，面前的人，似乎連博斗的勇氣都沒有，而是干干地坐下來，自己把自己送到它的嘴邊，這不是施舍嗎？而狼要的食物，是年青新鮮的，有斗志的，會逃跑的，那樣才會讓狼群不退化。
“狼啊狼啊，你知道柴柴的爺爺才是你們的死對頭呢。
那年他在金雞嶺上遇著了三、四十只狼，他一個人空手捉狼，把你們大的小的老的少的大大小小打死了十幾只，你們起初也真是狠啊，接過死的狼也狠心吃下去了，直到他被你們給撕了，分不清誰的血在誰的身上了，村里人感于他的義烈，破例讓他們孤兒寡母的住在了桃源，從此后，桃源就沒有見過你們，今天你是不是他們的后代，以為桃源村沒有義烈男兒，出來挑戰我這個老頭呢？”
在黑暗的樹下，老人象一座石雕那樣一動不動，月亮躲進云里，只有幾顆星星閃著光。狼突然停住了前進的腳步，象是被老人的描述帶回到祖先的一場劫難中去了，它擺擺尾巴，一步一步又退回到原來的地方，等待時機。
老人的眼前仿佛出現一抹玫瑰色的云帶，漸漸地又化為橙色，最后成為一團火紅。
狼啊狼啊，你是云秀么？
記不清當時我是如何再一次邁進三十年沒有跨進的瑞雪堂，這里的一花一木我都熟悉。每張畫擺放的位置，每個盆景擺放的位置，還都是當年我親手調整的，就連那些新做的雕花的木門，也是讓我選出的圖案，冰梅的窗戶花紋，回字形的客廳木門，這些鎖碎的事你都是和我商量，然后再向雕花木匠説明，你象依靠自己的老父親那樣，和我商量著家里的大大小小事情，要到哪座山上去挑選木材，要招待多少外鄉人到村里看廟會，要為祠堂包多少粽子，要為修路的年青人做多少鞋墊多少護肩，這個家不能少了你，陳氏一族不能少了你呀。
好像是你自己說要自盡的，我是不是點頭了呢？然后你就爬上了木凳，把頭套進絲帶里面，過了好久，你突然說，族長，放過我吧，我生了孩子你們再讓我去死吧，是不是我沒有點頭呢，凳子突然倒下了，我抱住你時，你已經沒有氣息。我聽見了陶家的小姐說，你為什么不救我的孩子，狼啊狼啊，是不是這樣你才要跟著我直到我走完人生最后段一路？
在離桃源村有五十里地的絕谷嶺上，大華終于找到了族長。他老人家莊重地坐化在黃杉樹下，手持竹杖，如在這里打個盹。在他前面十步遠的地方，倒著一匹老狼，眾人驚異地發現，兩者都沒有搏斗的痕跡。
二房長帶頭哭道：
“陳氏家族的領頭人哎
你走了我們怎么辦喲……
春天里你挑選要出門的后生
夏季里你忙著為村里筑路
秋風一起你又要重雕族譜呀
冬天里等待著迎接回家的親人。”
族長的女人，一位干癟的老太太上前抱住丈夫的尸體，平靜地說：
“他老人家是有德而仙化的，狼都不挨近身子，這是你們陳氏一宗的喜事，喜事應高興才是。”
眾人止住了哭聲，個個喜氣洋洋地下山，用隆重的儀式厚葬了族長，那頭老狼因為被說成是被族長的義德感動而死，也榮幸地一同厚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