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可能是世界上除了白小白以外，給過我最多溫暖的人。八歲那年外婆去世了，自此我一次都沒能夢到她。
我的外婆普普通通，像大部分吃苦耐勞的中國好外婆一樣，護著家族里的每個子子孫孫。省吃儉用，一把年紀了總閑不住，要做點什么補貼一下各個兒女的家用，賣過早市的蔬菜，開過學校旁的小雜貨鋪……幾個舅舅輪番勸她好好休息、吃吃玩玩，不要總是操勞，沒什么用。
朦朧記得，學齡前，偶爾會去外婆那里住上幾日。外婆都會笑瞇瞇的在小弄堂的旮旯口上等我，發梢被風吹的亂亂的。院子里石榴樹旁邊的煤爐會燉上面筋篤雞湯，吃飯時雞腿肉總在我碗里……晚上睡覺時候會有一個帥氣獵戶為救富家千金，被害落入無底山洞，勇斗大魔蛇且靠吃蛇肉為生后來逃出生天的故事。記得外婆表情豐富，連說帶比劃的：“哈啷啷啷~獵戶抓著鐵鏈，順著山洞一路往下跌去。一條像寶塔一樣大的大蛇長著血盆大口就要把他吸進口里，一陣腥風……”四五歲的我年少無知，當時就嚇哭了。
和表哥表姐一起偷玩外婆售賣的小氣球，不小心一松手，氣球立馬遁著天邊逃走了，我又哭了。外婆也不怪我，只是拿出一個新的打上氣，給我系到手腕上。拿著剛買的棉花糖，正滿心期待準備吃一口，啪嘰掉地上了，我又又又哭扁了……還是外婆變戲法一樣摸出兩個水果味的硬糖，塞到我嘴里……
后來就只剩回憶了。自從外公中風癱瘓在床、大小便失禁，外婆把他照顧的白白胖胖，每天弄的干干凈凈香噴噴的。翻身按摩加穴位推拿，時不時讓他坐起來動動腿，看外公靠在大躺椅上舒舒服服的看電視，一點也看不出是一個癱瘓病人。忽然一個晚上，身體硬朗的外婆就毫無預兆的走了，醫生說她油盡燈枯，太累了。
長大后才知道外婆給我講的童年噩夢大蛇吃人是《云中落繡鞋》里的一出，她也曾經是一個美麗、飽讀詩書、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閨秀。一米五的小個子也曾在戰亂時毫無怨言的挑起整個家族。沒有東西吃的年代，她一個女人被罰勞動改造種幾畝田養活一大家子，十口人。那時候一個還在襁褓里的姨姨，因為實在沒有人照顧醫治，病死了。這樣身心俱痛苦的歲月，她也溫柔的沉默的，拉扯著一家老小。甚至下田時候，她還會偷偷找出一些野荸薺，藏在卷起的褲腿里，回家像變魔術一樣拿出來，給當時只有四五歲的我媽媽吃。
可能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十幾年后的我反而夢到了外婆。
下雨如流水的江南，一片青灰色的磚瓦小塔。外婆抻著傘和一個年輕帥哥一起站在石板橋上笑吟吟的看著我。“小君寶兒長大了”外婆不知怎么比我高大起來，看著好溫柔。夢里不知外婆已是故去，只是好像很久沒見了，和外婆絮絮叨叨，她笑著聽著，只是沒有像以前一樣拉著我，摸摸我的頭。“小君寶兒，外婆家里下雨了，到處漏雨呢，就不去家里了。外婆要走了，小君寶兒要照顧好自己，熬下去，記住，人，生來就是吃苦的。”外婆撐著傘慢慢的進了那片青色的流水簾幕里。
“外婆你別走……”夢醒忽然驚坐而起，想起夢中無話的青年，倒是有幾分像外公年輕時候的照片。
等天亮了，撥通我媽的電話：“媽，你們清明去掃墓不，啥時候？”“大清早問這個干嗎？肯定要去的，等你幾個舅舅通知。”“我也去吧？”
“你好幾年沒去看看你外公外婆了，也該去的。”“昨晚我夢到外婆了，和我說房子漏雨。他們墓還好嗎？”“房子漏雨？我和你幾個舅舅問一下怎么回事……”
好幾年沒去外婆家了，那個小鎮的過街樓很有名，還有好吃的炸油墩和老街干拌餛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