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面龐上,卻仍是那一副我極為厭惡的隱忍冷淡的模樣。
“宋華元。”我叫他。
“你要帶我去哪?”我問他。
他一路抿著嘴不說話。
“你別不說話,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有些生氣地質問道:“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你這副什么都漠不關心,什么都可以忍下去的表情!”
宋華元輕輕嘆了口氣,還是什么都沒說,只是輕輕擦拭掉我琴身上的細灰。
我看見高高的城墻;
我看見身穿甲胄的衛兵;
我看見長長的街道;
我看見那個威武的楚莊王;
我看見,
我看見宋華元把我交給了他。
宋華元低著頭退了出去,他甚至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繞梁琴…”楚莊王撥動琴弦,聲音在整個大殿蕩漾開來,像一團裊裊的煙霧繞著大殿的梁柱緩緩攀升,久凝不散。
“真是一把好琴。”
我看著楚莊王眼中的喜歡和沉醉,看著他炙熱明目張膽的演奏。
不知怎么了就想起那雙伸向我又突然收回的手。
楚莊王的指尖還沾染著酒,那指尖的酒直接浸染進我的琴弦中。
我一時間也有些醉了,我縱然跟楚莊王合奏得酣暢淋漓,但我腦子里還是想起那個從未用沾著墨汁的手觸碰過我的宋華元。
4.
“真是一把好琴。”楚莊王總是時不時贊嘆道。
旁邊的陪侍都驚嘆于我的聲音,諂媚于楚莊王的琴技。
贊嘆我的聲音,像是一條蜿蜒的藤曼,攀爬著大殿的每一個梁柱,在大殿的頂上開出朵朵精美的花,陣陣香味彌漫著整個大殿,并不濃郁,卻經久不散。
我與楚莊王天天合奏共鳴,日日笙歌伴舞。
無論是在他那輝煌的寶座上,還是在殿下的地板上,都有我們共鳴的聲音。
我開始沉醉這樣的生活,我開始越來越展現自己的聲音,楚莊王對我也越來越愛不釋手。
我越是沉醉,我越是想展現自己。
一天天過去了,我仿佛是沉醉在罌粟花田里的蛇,忘記了自己身在何方,忘記了身邊的人姓甚名誰,忘記了何年何月。
直到有一天,一個女人打斷了我們這樣的生活。
她穿著寶藍色的宮裝,帶著不奢華卻莊重的頭飾,她原本溫和的眼眸浸上了冰冷的霜。
她厲聲說:“君上你也太沉醉于靡靡之音了!”
楚莊王看著她,眼中是與看向我不同的尊重和喜愛。
“從前那桀沉迷妺喜的琴瑟音而亡其身,紂沉醉于靡靡之音而喪了他的國家。如今君上您用繞梁琴奏樂,七日沒有上朝,君上您也想亡身桑國嗎?!”
她一步一句,擲地有聲,她明媚莊重的臉帶著以死明鑒的決絕。
她看著我,眼神中盡是厭惡。
像在看一個妖魔,恨不得一把火將我燒盡。
我看著楚莊王,他看向我,是跟那個女人一模一樣的目光。
我突然從那七日的醉酒中清醒過來,我才明白我對于楚莊王,對于宋華元,是不同的,卻又是相同的。
宋華元喜愛我,但卻不會因為我反抗現狀;楚莊王喜愛我,但卻可以隨時放棄我。
我好像是自由了,在與楚莊王相處的這七日,都可以盡情展現自己;
但我跟那蝴蝶沒有任何不同,我終歸是離不開那花。
5.
鐵如意還是落了下來,我破碎掉了。
我看見那個女人眼中盡是滿意的神情。
她挽著楚莊王的胳膊,開心的離開了。
我不知道為什么,在這一刻,我卻感覺到了從來沒有過的自由。
既然蝴蝶終究離不開那圃花叢,那就別做蝴蝶了;既然作為琴離不開彈奏的手,那碎了也好。
這么想著,淚卻不由得落了下來…
再也不見了:
“宋華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