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就要踏出那一步的時候,突然腳步停了下來。
在臟膩散發著惡臭的油桶旁,有一個頭發灰白混雜的瘦女人,正在旁邊攪拌著拌料。
這時的工廠外,是炎熱的夏天,汗水連同蒸籠一般的鍋爐一起涌成一股熱浪。
“是..是你...怎么是你...”
牛大壯一臉不敢相信的看著這個女人,這個女人的樣貌熟悉又陌生,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見到過,但是那么多年沒見,她的容貌還是浮現于眼前。
母親。
“為什么媽你會在這里,為什么,你不是說過,絕對不來化工廠上班的,絕對不在化工廠打工的嗎,為什么現在又會在這里。”
牛大壯一臉狂怒的盯著眼前的女人,他甚至想上手去掐住她的脖子,讓她不要攪拌這化工原料了,但這是幻境,他影響不了眼前的女人,該發生的事情還在發生。
“咳咳...”
劉翠梅隔著厚厚的口罩咳嗽,這咳嗽聲在不算大的化工作坊里此起彼伏。
“翠梅,要不要休息一下,你都連續工作八天了。”
一旁的一個看起來比較年邁的女工擔憂的問道:“你這樣身體吃不消的。”
“沒事兒...咳咳。”劉翠梅厚重的口罩下咧起了一道苦笑來。
“你這哪里是沒事兒。”年邁女工嘆了嘆氣說道:“我知道你不容易,或者說大家都不容易,畢竟不是不容易,誰會來這兒工作呢。”
“我兒子,每個月的債都要上萬塊錢還,我家男人身體也不好,干不了多少活兒,像我這樣沒文化沒經歷,啥都不會的人,除了這樣也沒辦法啊。”劉翠梅嘆氣道:“孩子他爸也是辛苦了,為了那兒子日夜操勞,身體都快病倒了還要工作。”
“我們也一樣啊,我家那倒霉女兒,去學別人什么的小資仙女生活,為了在什么小藍書什么微薄論壇看起來光鮮亮麗一點,為了這個還欠了一大批網貸...還有luo貸,唉。”
“不是因為生活上或多或少的原因,誰又愿意來到這樣的地方來呢,就是工資待遇還挺不錯的,一個月有一萬多塊錢。”
“對啊,咱們也只能打這樣的工工資才高一點了,健康?誰在乎呢...”
劉翠梅和年邁女工相顧無言,然后默默的回到了工作的崗位上,開始自己的工作,在這一大堆的化工原料里攪滾攪滾。
毒煙,臭氣,這些化工原料里漂出的東西,無時無刻都在傷害著他們的身體,但他們早已習慣,或者說,他們不在乎。
沒辦法在乎。
牛大壯呆呆的看著自己的‘廢物母親’在這些化工原料里翻滾,他其實也不是沒有想到過,為什么收入不高的父母能夠供養他花天酒地,為什么每個月能一聲不吭的還掉一萬塊甚至幾萬塊的債。
他不是沒有想過父母用不安全的途徑來搞錢,但出于自我欺騙和羞恥感,他始終是不愿意承認這件事。
用賭、毒、來麻痹自己。
用城市的燈紅酒綠來的掩蓋不愿意面對的真相。
當這些真相全部呈現在他的面前時,心靈防線瞬間崩潰了。
像往常一樣,他想逃跑,朝著有陽光的大門跑去,然跑進去,卻發現只是進入到了另一個同樣的化工廠,同樣的房間里,繼續看著他的母親被化工品摧殘,為了他辛苦的工作。
一次又一次的逃跑,他發現逃不掉,有些繃不住了,跪倒在地。
“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求求你了,讓我離開吧,我不想再看了。”
“讓我離開吧!”
在門外的三目神仙看著門內痛苦無常的牛大壯,摸了摸自己的第三只眼。
“直視罪孽,但凡他有一點點人心在,這一段又一段的重復呈現,都將化為他余生中的業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