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康帝寒聲道:“只如此?新黨應新法而生,以新法大行為己任,為天下百姓不再受兼并之苦,朝廷不再因兼并無銀為志向。因有此心,朕放任你們結黨勾連,放任你們排除異己……自古而今,有幾個皇帝,能給臣子如此大的信任?滿朝大權,皆在爾等手中,可是你們呢?明著丈量田畝,推行新法,暗中倒是毫不客氣的將收攏起的田地放入自家口袋,堂堂一省布政,堂堂一州知府,被一介商賈當成走狗一般呼來喝去,你們還有臉彈劾賈琮?朕的臉,都要讓你們給丟盡了!!”
寧則臣聞言,痛苦的閉上眼睛,重重叩首道:“臣,辜負皇恩,死罪也!!”
崇康帝眼眸瞇起,看著跪在金磚上的大乾首輔,暖心閣內雖地龍滾熱,可氣氛卻比窗外寒冬更冷。
連戴權都屏住呼吸,連余光都收了回來,不敢造次分毫。
過了良久,寧則臣跪在地上腰背都已佝僂,花白的頭發看著有些凄然,崇康帝方嘆息一聲,對戴權道:“扶元輔起身。”
他坐回御案后,語氣有些乏力疲憊道:“此事也不能全怪元輔,吏治之難,自古而今,再至以后,都會是一個大難題。更混帳的是,貪官通常都是能做事的官,廉吏只顧邀清名,反倒成不了什么事。為此,還專門有一句水至清則無魚的混帳話……”
寧則臣沉吟斟酌了稍許,語速緩慢道:“陛下英明之見,確實如此。根治貪腐之難,更勝登天。高祖時,縱有剝皮充草之酷刑,亦難阻絕官員腐化。臣斗膽諫言,如今之重,還當放在新法推行之上。待新法徹底大行天下,民心安定之后,朝廷便可再下辣手,大力清理吏治。只數年光陰,那些黑了心的官,還成長不成門閥,只要朝廷下決心整治,必可一蕩而平!到時多借幾顆人頭,也可使民心所向。”
對于寧則臣來說,推行新法,丈量田畝,攤丁入畝,斷絕地方豪族巨室的生存根基,是他畢生之志向。
他之所以頂著各種猜忌,甚至承受著喪子之痛,繼續打理國事,便是為了實現此志。
崇康帝也正是因為深知這點,才能容忍寧則臣長居首輔相位。
他思量了會兒,點點頭道:“元輔此言大善,為老成謀國之策。”
寧則臣凝重的面上松緩了稍許,謙遜了兩句后,又道:“陛下,連臣也沒想到,賈琮這般年紀,就能行下如此大事。少年早慧,天下第一才子之名,未有虛傳。再加上有松禪公與衍圣公教誨,忠心無憂,臣希望,他能再為新法大業,出些氣力。
一個金陵知府,一個金陵賈家,再加上一個鹽商白家,雖已碩果不淺,但到底未觸及江南本土望族根本……”
這番話,讓崇康帝心中冷笑一聲。
寧則臣明著是在夸贊賈琮,實則卻是在給他上眼藥。
什么少年早慧、天下第一才子,一個勛貴小小年紀如此出眾,又有文官鼎力相助,還手握重權,怎能不讓人忌憚?
只是寧則臣怕是想不到,賈琮會將自南下后幾乎所有事悉數錄入密折,送往京城。
比崇康帝那幾條密線呈送上來的更細致,也更詳實。
不僅如此,錦衣衛內至總旗級別的人員名單,也都在崇康帝手中。
賈琮還會于一些軍務上,請示天子教誨……
這樣一來,在崇康帝心中,整個錦衣衛其實都在他手中親自掌握。
若臣子都如賈琮這般忠心赤誠,他也不用這般勞苦了。
更可笑寧則臣前面上完眼藥,后手又要賈琮去做干臟活累活擔負罵名的活計。
盡管錦衣衛本身就是干這些的,可是天子可以,旁人卻沒資格。
對于錦衣衛,崇康帝雖然本意讓其為尖刀,但刀下之人,卻不是江南士族,或者說,遠不止江南士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