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奕說他害怕了,吳育也很意外,但是心中又隱隱不覺意外。
“你在害怕什么?”
“很多。”唐奕嘆道。
“孤身一人行走在這個陌生的人世間,朝堂之爭、商賈之詐、權力之威,哪樁哪件都是從前的我所無所企及的。”
看向吳育,“您老可知,初出大世的奕只有十四歲,心中縱有千般變化、萬般本領,卻也還是一個生于微末的市井頑童罷了。”
......
眾人神情一暗,都以為唐奕說的是他的身世。
天下皆知,唐子浩少年喪母,繼而喪父。家道中落之后,奮發圖強,才闖下了今日的成就。
可是,沒有人知道,唐奕指的不是這個,是指比這驚世駭俗萬倍不止的另一個真相。
說著說著,唐奕笑意更濃。
“那時的我,就好像一個懷抱重寶的幼童,行于鬧市,覬覦之心不勝凡幾!”
“我不知道下一刻面對的是善意的笑容,還是兇惡的屠刀。”
“所以,從決定拜入范師門下那一天開始,或者說,從我決定要登云駕霧,闖出一片天地開始......”
“就無時無刻不活在恐懼之中。”
“所以,從最開始,我就需要朋友,需要靠山。”
說著,看向范純禮,“你,當年雖跳脫、荒誕,可我看到了你的真誠,所以,你是我第一個朋友!”
又看向君欣卓和黑子,“你們雖是強盜,但心中有義,我知道施以恩情必有回報。”
再看向眾人,“和張家、曹家、潘家!”
“從最開始我就沒在乎過錢。我在乎的是,身邊有人與我同風共雨,走過這一程!”
“......”
“......”
“......”
眾人默然,這樣的心里話,還是頭一次聽唐奕說。
曹國舅木然接話,“所以,陛下收權觀瀾......你......”
“沒錯!”唐奕坦然承認。“在我心中,他是如父如師的長輩,是可以扶著我前行的最大倚仗。”
“可惜......”自嘲地苦笑。“他終究還是帝王。”
當一個可以依靠的大山忽而變成唐奕另類人生的潛在威脅,其中的落差,可想而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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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喝了酒的緣故,又許是實在憋的太久,唐奕需要傾訴,他說了很多,而且句句肺腑,沒有半點虛言。
他確實很害怕,確實很孤獨。
一個千年之后的靈魂行走于千年之前這個陌生的人世,這整整一千的差距在帶給唐奕無盡機遇的同時,也把無盡的恐懼強加于身。
他知道的太多,懂得的太多,以至,他所要背負的東西也太多太多。
在這個繁花似錦的大宋,他是獨一無二的,同時,他也是格格不入的。
一步踏前,就是榮華富貴、千古風流。
一步踏錯,卻也是萬劫不復、粉身碎骨。
何以求安?
唯抱團取暖,給自己一些慰藉罷了。
......
福康似是感受到了唐奕身上的那股寂寥,“那你何必......”
“何必沖鋒在前,何必把自己置身危難?”
他完全可以不瘋,他甚至完全可以躲在鄧州做他的小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