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醒再次拿出飯團,遞給里美,“慢點吃,還有咖啡。”
黎都的天空布滿陰霾,照明全靠樓宇間的燈火,巷子里隔著很遠才有一盞路燈,四周皆是一片黑暗。
在昏黃路燈的包裹中,里美一邊吃飯團,一邊說道:
“我父母早逝,一直靠奶奶撫養。
家里的話,一共四個人,我,奶奶,有腿疾的爺爺,還有奶奶的哥哥,哦,他早年得了中風,一直沒治好。
我們家原先日子過得雖然艱苦一點,但也勉強支撐的下去。收入的話,一直靠奶奶給人家打短工,當清潔工。
但因為我準備大學,爺爺的病癥也有些惡化,費用就緊張起來了,時常捉襟見肘,連房租都要交不起了。”
“這種情況的話,”
顧醒想了想,“可以試著和銀行貸款呀,沒必要冒險去借高利貸。”
里美搖了搖頭,
“好像是因為我奶奶早年申請過個人破產,個人的收入也不大穩定,所以我們家在正規的金融機構借不到錢的。
后來,奶奶不知怎么打聽到一家叫作幸田的高利貸公司,認識了那個吉野……你別看他現在一副兇巴巴的樣子,那個時候,他對我奶奶,還有我們家的每一個人都非常客氣,簡直是恭恭敬敬。”
那是自然的,借錢的時候可是上帝。
以最熱情的態度對待每一個來借款的人,這是本國高利貸行業不成文的行規。
借貸人來借錢的時候,整個高利貸公司都洋溢著熱情友善的氣氛。
借貸的流程比起銀行也簡單到令人吃驚,只需要借貸人的身份證明、家庭住址、工作地址、電話,等等。
當然在這種對待上帝般的熱情服務背后,只有一個目的——讓借貸人感到安心踏實,放松警惕。等到高利貸業務員收賬的時候,他們的嘴臉比想象中還要可怕一萬倍。
“在吉野花言巧語的哄騙下,”
里美接著說道:“奶奶跟幸田公司借了5萬円(日元的日語),沒想到實際到賬只有3萬円。”
“這是交了砍頭息罷。”顧醒說道。
長期生活窘迫的顧醒也曾咨詢過高利貸業務,對其中的門道略有了解——
本國高利貸最大的特點是高息短期,一般而言10天一個周期,數額從1萬円到5萬円不等。
最常見的利率有10天1成的,3成的,5成的,年化利率最高能飆到1800%多。需知道,本國法律規定年化利率最高也不得高于20%,可見高利貸實在嚇人。
里美的奶奶的借款到手只有3萬円,但借據上肯定是5萬円。至于扣除的部分,包括1萬5千円的利息和5千円的手續費。
假如一周的利息是30%,但奶奶一周賺的錢不夠5萬円,第二周就要支付1.5萬円的利息,連續兩周還不了錢,吉野的3萬円本金已經回了本,但欠條上的5萬本金卻一分錢也沒有還掉。
于是乎,雪球越滾越大,像里美奶奶這樣的借貸者最終都會欠下根本無法還清的巨額債務,無可挽回地墜入家破人亡的深淵。
“對啊,是砍頭息,但一開始哪里知道,砍頭息的條款藏在合同很隱蔽的地方,我奶奶又不太懂這些,”
里美眼淚似是流干了,眼眶還是很紅,
“奶奶一度天真地告訴爺爺,短期借貸很快還錢的話,利息也不是很高,想著過幾天,手頭寬裕了就把錢還上。
哪里料到,過了一段時間還錢的時候,吉野告訴奶奶,一次性要還款15萬元才行。”
里美咬著牙,
“我們家哪里有這么多錢啊,奶奶聽了這個數字,當場就癱倒在地上了。
這筆錢一直還不上,結果就滾雪球一般的越變越大,每天都懸在半空中,快要把我們一家人壓死。
吉野每天都來催債,不分白天黑夜地打電話騷擾,去奶奶打工的地方搗亂,半夜經常會跑到我們家門口重重的敲門,還冒用奶奶的名義定各種外賣、救護車、風俗女郎。
后來變本加厲,有一次竟然預定了殯葬公司上門服務……
就是這樣,一次次的威逼,奶奶的精神終于徹底崩潰。
有一天早晨,奶奶撐著顫顫巍巍的身子,拉著我到了救濟站,告訴我:
‘里美,奶奶要出一趟遠門,你放學以后就來這里,好不好?’”
講到這里,里美似乎想起了當時的場面,眼淚再次落下。
顧醒遞來紙巾。
里美接過,卻只拿著,
“奶奶把身上所有的錢包在一張報紙里,塞進我的懷里,然后進救濟站跟里面的工作人員說了些什么,就一個人走掉了。
那天下午,我放學回家才聽說,奶奶帶著爺爺,還有奶奶的哥哥,一起到地鐵站臥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