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潛的表字出自范仲淹《岳陽樓記》中的“日星隱耀,山岳潛形”之句,三人恭賀了一番,亦是備了禮物,說是等陶潛回鄉時帶上,以全禮數。陶潛推拖不得,也只得感謝了一番。不過這一來回禮讓的功夫,魏禮已經遣了一個下人回去,再回來,同行的多了六個讀書人打扮的人物。
這六個人,彭士望和林時益是南昌人,李騰蛟、邱維屏、彭任、曾燦這四人則是寧都本地人,他們與魏家兄弟并稱為易堂九子,是屬于一個文學社團的成員。
后世有傳說,說是清軍入關,南明皇帝風聞他們九個人神機妙算,有安邦定國之能,個個賽得過諸葛亮、劉伯溫,所以派人請他們出山輔政。結果使者到了,九人掐指一算,讓人取了一瓢清水將一支燃著明焰的蠟燭澆滅,明明白白的告訴來人說‘清’水滅‘明’燭,乃是天意不可違,不光是不肯出山,更是勸說使者也一起留下來,以免丟了性命。
事實上,這九個人文采斐然是不假,可易堂九子實際上也只是本地的一個詩會性質的文學社團,安邦定國和神機妙算的本事卻是壓根沒有的,甚至彭士望還曾給史可法出過連那位有德無能的督師都受不了的餿主意。而他們作為遺民的存在,自然也不可能說出‘清’水滅‘明’燭的話來,尤其是這九人之中,不光林時望是明朝宗室改名換姓,還有兩人是親身參加過江西的抗清運動的,就更不可能如斯了。
這傳說,也僅限于傳說了,甚至十有**是清廷本地官府借他們的才名刻意為之。當此時,傳說還沒有產生,陶潛自然也知道他們是誰。其實,從他上一次過來時,魏家兄弟就已經提過了這幾個志同道合的好友。他們在寧都的文名頗著,其間多有懷念故國、敵視清廷的詩句。甚至,他們中的一些人還在暗地里做著聯絡抗清的事情,只是名聲不顯罷了。
幾個月前,陶潛透過一個他在瑞金本地發展起來的新會員的關系聯絡上了魏家兄弟,前后見了兩次,確定了這些人有抗清的意愿在,陶潛便以陳凱通過鄺露傳遞給他的一篇文章作為引子,才有了今日與其他六人的會面。
“聽魏家兄弟說及,岳形有一篇雄文,可否與我六人一觀。”
李騰蛟是他們九人中年紀最大的,此刻說及,其他五人,甚至包括魏家兄弟亦是滿懷著渴望的神色。說起來,魏家兄弟其實也沒有看過原文,只是由陶潛講述了一些道理,三人便已經是如獲至寶。待到此時,就連呼吸也沉重了幾分。
“一路上百里,其間多有綠營和府縣的關卡。文,在下確是沒有帶在身上,但卻記在了腦子里,不知諸君可愿一聽。”
他們與陶潛畢竟相交日短,未免有些防備亦是再正常不過的了。林時望點了點頭,眾人亦是如斯,待關好了門窗,確定了外間無人后陶潛便開始背誦那篇由陳凱親筆寫就,命名為《論持久戰》的文章來。
“崇禎十七年,甲申,東虜入關,席卷中原大地……”
名為論持久戰,抗清與抗日也都是抗擊外來侵略的戰爭,但是實際情況有所不同,陳凱沒打算全盤照搬,更何況就算是照搬他也未必記得。不過,文章一事,自有其規律可循,此文既然是要寫給那些有心抗清之人看的,那么開篇明義,將這些年來滿清對華夏文明的破壞一一復述就成為必要。
剃發、易服、圈地、投充,外加上所到之處的大小屠戮,有詳有略,這易堂九子并非全無耳聞,只是沒有陳凱知道的那么詳盡罷了。尤其是發生在江西大地上的那一次次的屠戮、南贛之屠、南昌之屠,還有三省會剿對廣信等府的屠戮,更多有士紳遇害,從階級立場上,也更加能夠引得他們的共鳴。
說明白了這些,陳凱當即便提及了這些年來一次次的抗清運動:
“永歷二年初,李成棟、金聲桓舉廣東、江西兩省反正,義士景從;年末時,山西大帥姜鑲亦憑山西反正,秦晉官軍與虜師隔太行對峙。奈何,未及兩載,三帥身死族滅,所轄之地亦為虜廷所有……”
“永歷六年,王師針對四川、湖廣、廣西三省展開全面反攻,敘州大捷、靖州大捷、辰州大捷,更有西寧王兩蹶名王之壯舉,一舉打破了滿洲八旗不可戰勝的神話。然而,保寧、寶慶,王師敗績,衡陽一役未盡全功,時至今日,全取湖廣南部及四川、廣西全境之勝勢已蕩然無存,就連西寧王那樣的猛將也兵敗肇慶府……”
“遼事初起,國朝帶甲百萬,九邊雄鎮控北虜如控童子,東援藩國,雖倭國百戰之兵而不能當,而虜師不過真夷旗丁數萬;弘光初立,江南亦有四鎮、楚鎮之銳卒,福建之水師,而虜師亦不過八旗之滿洲、蒙古、漢軍及北地少許綠營;時至今日,虜廷已焉有天下大半,國朝不過是蝸居于西南之云貴及東南之海島。”
“何以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