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并非如此,在座的幾乎所有人都立刻想到了陳凱接下來會說些什么。果不其然,陳凱從他和鄭成功一起經營潮州開始,講起了車任重、吳六奇、許龍、蘇利,講起了當年初入潮州時那湘子橋上的凋零,更是講起了引得他與林家兄弟相識的那座牛家村,那一村的無頭尸骸……
那些,對于潮州當地人而言都已經是七八年前的舊事了,很多人都已經記得不甚清楚了。于是乎,陳凱點了個名字,隨后那個從澄海縣過來,叫做楊虎的地方豪強代表便登上了點兵臺,以著他的記憶與眾人談起了那時的情勢。
“烈皇那時,地方官府很多事情都管不了了,于是乎很多匪徒便作亂地方,就像是許龍、蘇利那般貨色,甚至還有個叫做陳君諤的秀才也做起了沒本錢的營生,甚至還要把抓來的人剝開肚皮,將腸子拉出來……”
鷗汀寨的舊事使得很多人的面色都變得不甚好看了,對此,楊虎似乎并沒有注意到,繼續談起了地方土寇、豪強作亂,他在澄海縣城那邊保境安民,與許龍、黃海如之流抗爭,其中險惡自不待提。這樣的日子,一直到了陳凱智取潮州府城,鄭成功南下收取澄海縣城和南洋寨為止。
“如今的澄海縣,良田遍地,一到收獲的季節,稻香襲人。田畝之畔,不再是持兵警戒的寨丁和村民,有的只是歡聲笑語,還有那些舊有和新建的學堂里,孩童們瑯瑯的讀書聲,儼然是重歸了太平盛世一般。”
太平盛世,這話實在是過了。不過楊虎此間提及的潮州之亂,其實不僅僅是在潮州,在其他的府縣亦是如此。
明朝末年,內憂外患從來不僅限于北地的流寇和遼東的滿清,在南方,壓迫與基層秩序瓦解的戲碼同樣在不斷的上演著,只是由于南方地理氣候環境較之北地受到的影響更小,這些現象的規模也同樣要小上很多。但是,規模小,不代表沒有發生,農民起義、地方豪強和土寇們割據一方,越是臨近甲申就越是嚴重,與很多王朝滅亡之前都極其相似。
“從洪武元年到如今,大明享國已近三百載。這近三百年的時間里,國朝的變化之大,使得舊有的制度早已是積重難返。如果按照正常的軌跡,那么甲申那年便該是改朝換代的起點,由一個新興的漢家王朝取大明而代之,而那個新的王朝也將會取大明之菁華、去大明之糟粕,華夏文明也將會在這一過程中邁入新的篇章。但是,李自成的無能和韃子的狡詐使得這一過程被徹底中斷,中國復有陸沉之險,而我等需要面臨的也不再是亡國,而是亡天下!”
身為明王朝的封疆大吏,陳凱將改朝換代這等不忍言的事情說得何其坦然,直將在座的眾人聽得是一個目瞪口呆。所幸,陳凱隨后將滿清引了出來,點出了并非亡國而是亡天下的議題,這在鄺露的廣東邸報中多有談及,很多看過邸報的人士對此都已經有了一個基本上的觀念認知,此間聽得陳凱談及這些,立刻就能理解其中深意,更是免除了那一份尷尬。
“抗爭,是我等漢家兒郎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必須要做的事情。唯有將韃子趕出中國,我等方可對得起列祖列宗,方可使我們的子孫后代不至淪落到生下來就是亡國奴的悲慘命運。但是,這并非是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也許是兩百年后、也許是一百年后,也許是幾十年或是十幾年后,我們很可能還要面臨類似的局面,如大明、如兩宋那般。”
周期律,雖說古人并沒有用這樣的詞匯,但卻不代表他們并不知道有這么回事兒。這是一個極其現實的問題,也是一個殘酷的問題,尤其是還間雜了文明淪喪,更是不由得他們不去深思。
此間,陳凱將前言說罷,稍微停頓了些許,便朗聲言道:“本官為官多年,與虜師對抗亦是多年,對于此事更是思考了多年。思前想后,本官以為,唯有復古改制,方可將劫數化于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