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葉被點燃,發出“噼啪”輕響,一簇火苗跳躍著升起。
蕭牧怔然看向拿一根樹枝輕挑著火堆,認真生火的女孩子那神情過于放松的側顏,一時間有些恍惚。
衡玉靜靜等了片刻,未等到他的回答。
“也許是我認錯了吧。”她的聲音依舊隨意,視線專注在面前的火堆之上,未曾去看蕭牧,只拿閑談的語氣說道“在那之后,我一直挺想再見一見他的彼時相遇之際,實在太過狼狽慌張,又年幼不懂事,因此都未能好好地同他道一句謝。”
又隔了好一會兒,蕭牧才開口。
“八年前是晴寒先生出事之際,單看你之后遭遇,想必此人也未曾幫過你什么,道謝想來是不必的”
他聲音不高,也望著那漸旺的火堆,半垂著的眼睛里叫人看不清其內情緒。
衡玉撥弄火堆的動作微頓了一下,道“要謝啊,他幫了我許多許多那夜于大雨中奔逃,同是如驚弓之鳥一般的逃命人,他仍將庇身之所分于了我,且給了我外袍,將肩膀借給了我睡覺,幫我的傷口上了藥,還將烤得熱乎乎的馕餅給我吃。”
她認真細數著“臨別前,給了我銀子,又教我如何掩飾膚色如何逃命”
蕭牧聽罷,眼底浮現一絲復雜笑意“你倒記得十分細致然而皆是些瑣碎之事,似也無甚可值得拿來道謝的。”
“你可以說我認錯了人,卻不能替我來否定我的感受啊”衡玉依舊不去看他“我感受到的善意,是真切可貴的。”
尤其是在那樣的時機下出現的善意
那時她突遭橫禍,迷茫恐懼,只覺對這世間的認知皆被顛覆,甚至開始質疑一切。
當夜廟中遇到的那名少年,給予她的善意,不單只是一件外衣一塊馕餅
那場相遇究竟給了她什么,她也是在日后每每的回想中,才慢慢體會到其中不同尋常的意義與力量。
尤其是后來她猜到對方的身份,知曉了對方的遭遇之后,又遲遲意識到對方那時所付諸的善意,要比常人來得更為可貴。
讓人銘記的,總是意義深刻的。
“依你的性情而言,想必做不出只受不予的舉動,他付出了善意,你必也回以了善意”蕭牧道“你們應當是互不相欠的。”
“誰說一定要相欠,才會想要去道謝呢”衡玉放下樹枝,雙手放在火上烤著“后來得知了一些事,我原以為再見不到他了不過也無妨,本也未必非要再見的。或許他早已不記得這些微末小事了,他本也無需一定要記得的。”
她選擇“記得”,固然是她想要記得,而最重要的是,她可以光明正大地記得。
但他不一樣
他有需要隱藏的驚天秘密,若是選擇“記得”,便需袒露秘密。
他當然有選擇保守秘密到底的權力,她亦無意勉強,試著說出來,卻未曾篤定地捅破,便是留了一層窗紙在。
衡玉看著被火光映得幾近透明的十指,開始思忖著要說些什么來轉開這話題。
“他記得。”
聽得此言,衡玉翻轉手掌的動作一頓。
那道縱是虛弱也尤為好聽的聲音說道“那時思慮不周,讓你遭遇了之后種種,我很抱歉。”
衡玉十指緩緩收攏,終于轉過臉來看向他。
“不會啊。”她露出一絲笑意“只是萍水相逢,你已幫了我許多,若將之后的一切也皆賴到你身上,未免也不太講道理了吧。”
她看著他,笑意逐漸坦誠無保留“且都過去了,你我此刻不也都好好地在這兒嗎”
蕭牧沉吟一瞬,誠然道“此刻倒也沒好到哪里去。”
衡玉看著他負傷虛弱至極的模樣,又低頭看了眼自己破爛臟污不堪的衣裙,凍傷的手指
不由贊成點頭“倒也是啊,較之昔年狼狽,有過之而無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