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
“是為佳鳶娘子之事,他自己說了要報答我的,且那日我見他還背著包袱,如此誠心投奔,我也只好成全了。”
蕭牧“你這成全,倒很是別具一格。”
若不是他今日才聽大柱說,程平原本是計劃離開營洲的,他怕是真要信了她的話了。
衡玉本也是玩笑,此時便笑了道“我本也是愛才之人,見他又有些身手在”
“你身邊若需要人手,盡可同我開口。”蕭牧抬手又去倒酒,邊道“如上次城外奚人之事,雇用那些不知何處聚集來的江湖幫派,只會平白叫自己冒險罷了命丟了,再多的籌謀計劃也無用了。”
他將一盞酒緩緩推到她面前。
衡玉拿手指摩挲著溫熱的酒盞,那暖意仿佛延展到了心口深處。
她能察覺得到,面前這位侯爺,已經猜到她來北地的目的所在了。
正因此,那句“盡可同我開口”,便不似浮于表面的客氣話
“是,人活著,當惜命的。”不知是接收到了這份善意之故,還是恰到好處的酒意使然,又或是人與人之間當真有“投緣”一說,衡玉很有些表達的欲望“流落在外那四年余,我便是憑著惜命二字,才得以有機會再次回到家中啊。”
聽她提起這段舊事,蕭牧默了一瞬,才緩聲問“那四年間,你究竟流落何處”
他本不是多言打聽旁人私事之人
“侯爺可聽過關于我的那些傳言嗎”衡玉不答反問。
“傳言不可信。”
“不,傳言是真的。”少女一手托腮,一手握著酒盞,面上始終有著心情不錯的笑意“我的確被拐入了煙花之地,且一呆便是三年。”
蕭牧倏地怔住。
“我未曾覺得這有什么不可說的,也不認為需要去遮掩否認,橫豎錯的又不是我。”少女語氣很舒展自在,沒有絲毫忌諱閃躲“之所以未曾說起過,也只是覺得無需同他們那些外人交待罷了。”
蕭牧靜靜看著她片刻,道“如此很好。”
是說她的想法很對
她會懂他的意思。
“你既流落四年,那最初的一年,又經歷了何事”
“那一年才真正坎坷呢,鬼門關都走了好幾遭了。”衡玉吃罷一口酒,回憶著道“我彼時自那些山匪手中逃脫,為掩飾身份,本是扮作了男孩子的”
扮作了男孩
蕭牧握著酒盞的手指頓時收緊,諸多畫面涌入腦海。
他幾乎是有些怔怔地看著面前的少女,聽著她斷斷續續地說著。
“可誰知避開了那些山匪耳目,卻落到了人販子手中。”
少女拿馬失前蹄的語氣嘆道“他們的迷藥下得極重,我險些就此交待了再醒來時,已離幽州千里遠,被賣入了一戶想要兒子的小商販家中。沒過幾日,他們便發現我并非男兒身,于是又合計著將我賣給其他人。如此反復,幾經轉手,便落入了花樓之中。”
“起初想著逃出去,怎奈經驗不足,又被逮了回去,并鎖了起來,這一鎖便是兩年光景我便是在那時,遇到了吉吉。”
她時而停頓一下,語速也慢悠悠地,像是講述一件不值一提的閑瑣之事。
“我們被關在同一座小院子里,吉吉因力氣大,腳上還被纏了鎖鏈,成日飯也吃不飽那座院子里的冬日里尤其地冷,沒有一絲火星子可以烤一烤,被褥又薄又硬,我和吉吉縮在一起,抖啊抖,時常是抖得累極了,便也就睡去了。”
“那兩年間,我見過有同我一般大小的女孩子被關得發了瘋,也有些被關得傻掉了我很怕也跟著變傻,于是,我便暗下教吉吉認字,因我阿翁常說,唯讀書認字,可保持頭腦清明。”
說到此處,少女語氣里有些嘆息“那時我常拿著一截枯枝,教吉吉寫字,起初也想過教一教其他女孩子,可她們要么哭著不愿學,認為毫無用處,要么向每日來送飯的人偷偷告狀,常常使得我和吉吉一連數日沒有飯吃她們以為如此便可討好那些人,實在傻得可憐。”
“如此傻人,世間隨處可見,更以女子居多。她們或是被關在那座院中,或是被關在別處,手腳上總有無形枷鎖,眼睛也被覆住,于是再看不到院外的世界那時我便想,若往后可以,我定不讓世間再有這等傻人,至少,要少一些。”
她的聲音很輕很隨意,蕭牧卻一字一句聽得極認真,此時看著她,拿極認可的語氣道“勸人讀書是為大善,尤其是于當世女子而言。”
“我也這么覺得。”少女眉眼間現出不謙虛的笑意“所以,待諸事落定后,我想辦女學,做教書的夫子,做人人稱贊的大善人”
她眼中有玩笑,也有希冀。
蕭牧眼底也泛起淺笑,又聽她補道“當然,這世間的男子,可不見得會覺得我在行善不過,我自也不管他們如何想便是了。”
蕭牧看著她“我便不會如此認為”
“因為侯爺是神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