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枝蔓橫生的老松,遠遠望去,便如一只蒼老無比的巨大手掌,遮覆著一處占地面積極闊的宅院。那宅院房舍錯落有致,青磚灰瓦,墻壁滿是斑駁之色,顯然是久經風雨歲月。
此時正是日暮西陲十分,在三兩聲雞鳴中,燕屹山從宅院的前廳拾步向后院走去,待行至離月亮門不遠時,便即駐足而立。聽得后院內不斷傳來輕微的呼喝,他知道里面的四叔燕九奇仍和平日里一樣,此時正在做著練功晚課。
燕屹山靜默了片刻,待聽得那呼喝聲逐漸止歇,才輕聲開口:“四叔,晚飯已經備好了。”
后院內的燕九奇應了一聲,緩步踏出月亮門。忽然,一只云雀從松樹一旁的矮墻上飛過,燕九奇順著鳥兒振翅飛去的方向望了半天,隨即又將目光停留在松樹的一處焦黑處,怔怔出神了好一會,才長聲嘆道:“天意難測,命運難公。在自然的天威面前,我們人類連這株老松都尚且不如,還自詡萬物之長,當真是可笑至極。”
燕屹山對燕九奇的感嘆頗為意外,想了一想,才恭言回道:“四叔說的是,這是人類的劣根性。不過侄兒以為,人性所具有的復雜深度,卻非受控于自然風雨、甚至受控于人類刀斧的草木可比;想來天生萬物,總是要他們各有所短與所長,才能成此和諧安然的平衡局面。”
燕九奇不置可否,依然望著老松焦黑之處好一會,才向垂立一旁的燕屹山問道:“黃老三走了嗎?”
燕屹山答道:“黃三爺說,翎兒經脈之傷已逾十年,未癡顛癱瘓已是不幸中的大幸,藥石雖可勉強調理,但效果終究難如常人一般。”
見燕九奇默然不語,復又寬言道:“十年動蕩已結束四年,各地醫療系統正在逐漸走上正軌,國家元氣也在恢復之中,翎兒的筋脈之傷,未必不能醫好,四叔也不必過于憂懷。對了,侄兒聽說在兩廣一帶有位名醫,人們盡皆稱頌其醫術不凡,改天我派人去將他誠意請來,再給翎兒診看一下,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獲。”
燕九奇搖了搖頭,道:“命中注定的事情,是改不了的了。不過既然這個黃三苦已經下了結論,其他的庸醫也就不必請了。”說完,衣袖一擺,大步向前院走去。
燕屹山望著老人的背影,心想:“這黃三苦乃當世名醫,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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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他覺得燕北翎這孩子已無痊愈之望,那么指望別人可能也只是幻夢一場。只是可憐翎兒大好年華……”他思附到這里,不再多想,轉身走進一條甬路,行過池塘,來到一處廂房,推門而入。只見屋中的燕北翎正在看書,桌上的飯菜顯然還沒有動過。傍晚十分的房間,稍顯昏暗,角落里蟲鳴唧唧,更顯孤寂;燕屹山暗自嘆息了一聲,打開了燈。
燈光亮起,燕北翎的嘴角露出微笑,將書放置案頭,緩緩起身,向燕屹山問道:“屹山叔,那位老先生為什么在說出‘黃三苦’三個字后,轉身就走了?我遍查醫書藥典,并沒有這樣一味藥材,就連藥方的名字也沒有叫做‘黃三苦’的,莫不是最近剛出現的新藥嗎?”
燕屹山聞言,敷衍道:“可能是新藥,也可能是那位老先生自己配制的藥方,所以這個名字你沒聽過也不足為奇。來來來,趕緊吃飯,這里可有你最愛的雞蛋羹,涼了就不好吃了。”
燕北翎坐到飯桌旁,雖然身材修長,但瘦弱的身體與寬大的椅子相比顯得極為不稱。燕屹山將盛好的米飯放到他的身前,見燕北翎仍無動于衷,目光炯炯的望著自己。正想要措辭勸慰于他,哪知燕北翎忽道:“那位老先生在說出‘黃三苦’這三個字的時候,眉頭深皺,似乎正在告訴我的是一件讓他很不開心的事情。屹山叔,‘黃三苦’是不是一個人的名字?或者,就是那位老先生的名字?”
燕北翎目光專注,燕屹山知道眼前的這個堂侄心思敏捷,再用言語搪塞恐瞞他不過。只得道出實情:“北翎,你猜測得不錯,那‘黃三苦’便是這位老先生的名字。他出身醫學世家,祖上四代皆是清宮御醫,醫術造詣極高,少年時代便已聞名江南。聽說這位老先生有一個習慣,只要他診治不好的病人,他分文不取,而且還會在離開之時,將自己的名字告訴病人,讓病人記住:沒有將自己治好的大夫的名字叫做‘黃三苦’。不過翎兒,你且寬心,現代醫學昌明,未始便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