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孫三人圍著桌子一起吃飯,謝家雖然規矩多,倒也沒有完全的“吃不言”的規矩,席間,謝眺幾次讓于嬤嬤把謝知微多看一眼的菜布給她,對謝知微這個孫女可謂是看重極了。
馮氏看著眼睛疼,外孫女兒在的時候,老太爺幾乎從不過問,一桌吃飯更是從未有過。
老太爺的偏心可以說是不加掩飾。
用過晚膳,天已經漆黑,快交二鼓。
謝眺卻沒有讓人立刻就送謝知微回去,而是留下她說了一會兒話,全是關于醫術上面的問題,既有考究的意思,又很好奇,謝知微小小年紀,竟然能將崔家陪嫁的醫書全部背完。
本來只想淺問兩句,誰知,謝知微帶給他太多驚喜,這個孫女在醫學上有著驚人的天賦。
謝知微幫老太爺請了個平安脈,便點出了老太爺身體上的幾個毛病,夜里睡覺不安穩,每到天氣交變的時候,寅時時分會咳嗽小半個時辰,無法入眠,到了冬日,子時過后,手足才會漸漸變暖,府里的大夫琢磨了好幾個方子,老太爺服用后,都沒有多大效用。
“祖父,若單憑脈象,祖父的身體并無大礙,想必大夫開的方子多是給祖父補氣血,平肺火,滋陰補陽,故而效果不大。藥若對癥,便是良藥,若不對癥,不但不能治病,反而危害身體。故而前朝大醫溫載之曾在《溫氏醫案咳嗽》中曾經說過,‘醫不難於用藥,而難於認證’。”
謝眺撫著胡須,緩緩點頭,“依你看,祖父的病,當如何治?”
“祖父本無恙,自然不需要治,不過,孫女可以針對祖父的身體,開個藥膳方子,不出三日,祖父的這些癥狀便可緩解,三個療程之后,就不會再復發了。”
謝眺眉開眼笑,這個孫女兒啊,以前他沒有發現,竟還如此懂人心,一句“無恙”便令他欣喜異常。
年紀大了,誰愿意聽別人說自己有病呢?
馮氏的臉色很不好看,她跟謝眺做了二十多年夫妻,對他最是了解,謝眺看似含笑溫雅,如圭如璧,實則性情最是淡漠疏離,除了對謝知微,她還從未見謝眺對誰如此溫和以待。
“那我就等微姐兒幫我調理身體了。”謝眺倒也沒有覺得孫女兒托大,反而頗為欣賞她的自信。
馮氏氣得渾身打哆嗦,謝眺也太過偏心了,都是他的孫女,薛婉清還是他們唯一的女兒所出,謝知慧性子雖然軸了一點,謝眺也說這個孫女真性情,但并沒有見謝眺對別的孫女這么上心。
眼見夜已經深了,謝知微方起身告辭,“祖父,您公務雖然繁忙,平日里還是該早些休息。夫寢處有時,飲食有節,逸勞有度,無疾苦也。”
謝眺愣了一下,繼而哈哈大笑,他今日才算知道,他這孫女兒真是個妙人。謝眺被推崇為士林領袖,又如何不知,謝知微改了孔子家語中的原話。
《孔子家語·五儀》:“夫寢處不時,飲食不節,逸勞過度者,疾共殺之。”
馮氏陰沉著一張臉,她忍耐多時,正要吩咐于嬤嬤送她回去,便看到她似笑非笑的目光看過來,提醒道,“祖母,我娘親的嫁妝,您別忘了盤點一番,何時妥當了,吩咐人把賬冊送到我院子里去。”
哐當!
馮氏手里的十八子手串掉到了地上,串線斷了,珠子滾得滿地都是。
于嬤嬤忙彎腰撿珠子,謝知微朝地上看了一眼,她知道馮氏很喜愛這手串,沒敢幫忙,怕馮氏氣到極致,把好好的手串給廢了,便屈了屈膝,轉身離去。
謝眺的目光落在珠子上,聲音平靜得古井無波,他什么都沒有問,馮氏卻巴不得他能過問一句。
馮氏等著于嬤嬤把珠子撿得差不多了,她方透過氣來,“微姐兒這孩子,越大越沉不住氣了,我當祖母的幫她打理她娘親的嫁妝,她有什么不放心的?難不成我還昧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