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姑蘇城,天音坊,廂房。
吳知縣惴惴不安的候在門外。
等淺唱聲結束了,他才勉強敢抬起眼睛,聽到了屋子里的腳步聲。
一個抱劍的中年人走近,淡淡道:“大人允許你進去了。”
吳知縣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陪著笑,正要遞出銀票。
中年人看也沒看,默不作聲的回到了屏風后面。
廂房內有個中年人,看著反而比吳知縣年輕和健康幾分。
“哎……每次聽完南宮姑娘彈琴奏曲結束,都覺得分外寂寞,還好末端有些許清唱,否則真不知她該如何應付客人的不滿足。”
中年人留著山羊胡,抬起手旁的青瓷杯,抿了口茶水。
他轉而看向吳知縣:“吳知縣,你不在下面聽曲子,怎么跑我這兒門外候著了?”
吳知縣急忙低頭,眼前這是蘇州府知府,放在過去,那就是一郡太守,是他的頂頭上司。
“裴大人,下官是來賠罪了,本來說好送去的東西,卻是一直都沒能送去……”
裴文甲奇怪道:“吳知縣這話我可聽不明白,本官何時對你索要過什么東西?”
吳知縣冷汗直流:“大人誤會下官了,是下官自作主張的事,本來和管家知會過一聲,卻出了點變故,下官來道歉,如果大人有什么需要的……”
“去去去。”裴文甲淡淡道:“我可不是個壓榨下屬的知府,吳知縣,你這么多年來,我可小心眼的刁難過你?你這點本事,做個知縣都磕磕絆絆,我也是能放便放,不拿做文章。”
“下官知道,所以下官才想著……”
“本官今天來聽曲子,不太想說這些麻煩的事。”裴文甲揮了揮手:“你啊,回去吧。”
“知府大人,我……”
“嘖,不收你東西,你就良心不安是吧?”裴文甲笑罵道:“本官對這件事可是一無所知,你去跟我的管家道歉去就行,要滾快滾!”
吳知縣這才擦了擦臉上的冷汗,拜了三次,才退出門外。
等他走遠,屏風后傳來抱劍男子的聲音:“大人,這事不用處理么?”
裴文甲淡然道:“處理?怎么處理?那可是從四品的鎮撫使。”
男子說:“底細已經查清了,是個錦衣衛里的替補千戶,沒什么能耐。”
裴文甲搖頭:“我知道你和錦衣衛不對付,但也不至于找個人隨意發泄。”
“大人誤會了,我只是……”
“我知道你擔心什么,但毫無必要……恰恰是因為此人無能,所以才教人安心,新來的斬妖司鎮撫使至今都沒主動來拜訪我,也證明他很明白自己的定位,欺負欺負知縣可以,對付大官,他那張臥虎腰牌可就不夠用了,他是不會追查這件事的,況且也根本沒有多少損失。”
“大人的意思是……接下來不管了嗎?”
“為何要管?”裴文甲靠著椅背:“你真以為本官貪圖那些許諾的好處?真正想要斬妖司里的好處的人,可都是坐在廟堂上的老狐貍們,誰不知道斬妖司里藏著很多好東西?卻沒這膽識來挖寶藏,想讓我裴某去做個火中取栗的蠢材……”
“那批人會善罷甘休么?”
“那就讓他們自己去搶!”裴文甲不以為然:“也可以看看這鎮撫使的能耐如何,他要是沒能耐,要么死在山中妖魔手里,要么死在官場的刀子下,又如何輪得到我去管?”
“那……若是這人真有本事呢?”男子問。
“那更是好事一件。”裴文甲語氣驟然低沉:“不做一地父母官,不知道當家柴米油鹽貴,沒了斬妖司的這三月,你可知道蘇州府多了多少積壓的案子?死了多少有名無名之人?”
“我和斬妖司打了二十年的交道,心底最明白他們的能耐……陛下把他們當做能用就用的廁籌,卻不清楚斬妖司根本是救命的縫補匠!”
“本官坐守蘇州府,反而是最希望斬妖司能辦下去的人……它發展的越好,對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因為陛下越忌憚它,越需要給本府放權,以此來制衡。”
“本府從來沒擔心過斬妖司會忤逆一事,縱使歷來的幾位指揮使都是跋扈囂橫之輩,斬過皇親國戚,金鑾殿上痛斥過圣上……可惜,最是無情帝王家。”
裴文甲低沉嗤笑,他搖了搖頭,嘆息一聲。
男子說:“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
裴文甲一愣:“你明白什么了?”
男子認真道:“我會派人盯著那位鎮撫使,如果他沒本事,那就不用管,如果有本事,那就得弄清他是個什么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