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忍不住詢問:“后悔什么?”
子修思忖片刻,答道:“名字。”
“嗯,名字。”六指附和一聲,微微怔神。
東郭家,世代出樂師,生男生女,只起乳名。男兒十六,女兒十四,必須諳熟一樣樂器,出去游歷一年,以此為名,且以此為命。
夏歷三十年,一位東郭家的年輕人懷抱陶塤踏上歸途。一年游歷將近,陶塤已經留名五個。這是東郭家的考核,各個部落首領不會顧及交情輕易留名,反而謹慎嚴苛。一旦留名,便表示簽訂契約,雙方務必遵守,即部落婚喪嫁娶得請這位樂師,樂師也不可推辭。
年輕人大可沿華胥河往南,趕在豐登節前歸家,在成人儀式上成為有名有姓人物,在次年春臨節上虜獲某位女子芳心,卻鬼使神差往北去了華胥部落。
早前他造訪過一次華胥部落,除了奢望得到華胥年輕帝君少師美政留名,也有想虜獲華胥聯盟那位聲名遠揚的年輕樂官芳心的心思。
當然,年輕人乘興而去,狼狽而歸。
此番北上不為留名,年輕人耿耿于懷的是名字。按照規矩,他該名塤,可惜名字被他早死的爹占了去,只能加一個“少”字,即東郭少塤。
心高氣傲的年輕人不喜歡那個“少”字,多少有些低人一等的嫌疑,哪怕是父子。就像他在華胥部落時偶遇少鼎,斷然拒絕少鼎在陶塤上留名。
夏天子的苗裔,淪為失國奴,不知亡國恨,也配留名?
年輕人愈發憎恨那個即將冠在自己頭頂上的“少”字,摔破本命陶塤,決然往北……
自太鼎在浣衣河大敗華胥帝君姜恒,建立夏聯盟,南北兩大聯盟關系微妙,好在南方天子太鼎、北方帝君姜太一都是賢明之君,約束之下,二十多年并未大動干戈。
當時南方夏聯盟皋阜竊國,北方華胥聯盟少師美政從三位帝子中脫癮而出繼位,兩大聯盟險些大動干戈一場,關系微妙。
南北聯盟,素不往來又明爭暗斗,單論樂師,南方夏聯盟推崇樂正東郭竽為天下音律第一人,北方華胥聯盟則推崇老樂正子樂。
所以,年輕人造訪華胥,落在外人眼里,難免有挑釁嫌疑,畢竟年輕人與東郭竽是祖孫。
本來夏聯盟敢指使一位年輕樂師挑釁,華胥自然也該派年輕樂官子音與他一較高下。已經退隱的老樂正子樂相信親手調教出來的孫女不會輸給東郭竽的長孫,但他要的不是不輸,也不是不贏,而是至少技高一籌,如此,北方壓南方一頭。
于是老樂正子樂親自出馬,彈奏一曲,便讓東郭家的年輕人自愧不如,徹底斷了兩個念頭。
東郭家的年輕人去而復返,不為華胥帝君留名而來,也不為博得佳人歡心而來,只為自己。
兩年后,年輕人為老樂正子樂抬了棺,辭別朝夕相處的年輕樂官子音,抱著一張名為芙蓉的五弦琴,趕去浣衣河為少鼎彈奏一曲《袍澤》。
歷史美好之處是何其驚人的相似,《袍澤》,乃是夏樂官東郭竽為夏天子太鼎所作。
歷史悲哀之處也是何其驚人的相似,東郭竽,也是兩朝柱臣。
歷史未知之處還是何其驚人的相似,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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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舍棄本命樂器。
收起思緒,六指與子修對視一眼,明白對方都在想一件事,心照不宣,以相同的默契彼此為友。
臨近夏邑,子修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虞西陲和長腿姑娘。
昨日虞伯為拉攏子蘭,極力撮合虞西陲和自己;扮作華胥游商的虞耳則誤以為自己是六指,有意撮合自己和長腿姑娘。
虞西陲還好,子修倒不會有半分愧意。反正沒見過,見了也不敢有半點非分之想;況且虞伯想拉攏的是子蘭,與我子修何干。
倒是長腿姑娘,子修略有愧意。好在當時留了個心眼,這份愧意,說不定可以當成人情,還給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