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以后,他面對怎樣的“鬼”都能毫不猶豫地揮刀斬之,因為他這一生中殺死的第一只“鬼”就是自己的親弟弟,在生命中最苦的時候他們相互依靠,可他殺死了那個和他相互依靠的弟弟他已經為正義付出了最高昂的代價。
他以為自己不會再猶豫,他也反復告訴自己弟弟已經變成了極惡之“鬼”,這是誰都不能改變的事實,他的做法是正確的,是無錯的,這是他唯一能為變成“鬼”的弟弟做到的事,就是結束他作為“鬼”的人生,正確的事不需要后悔。
可是怎么能不悔恨呢,他永遠無法忘記弟弟在浸滿廢水的井底看著天空的眼神,那空洞的眼神倒影著他的影子,嘴里一直呢喃著“你來了哥哥哥哥你回來了”。
他一次次地做噩夢,夢見自己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井底,仰望著漆黑的天空,怎么爬都看不到光,井里的水冰冷刺骨,期待著某個人能回來找一找自己是啊,在最窮苦的日子他們相依為命,好不容易等到的那個人卻將冰冷的劍刺入自己跳動的心扉,滾燙的鮮血在那場冰冷的暴雨中也漸漸丟失了溫度。
他一次次地從那個循環往復的噩夢中驚醒,手腳冰冷,他終于明白了,噩夢里冰寒刺骨的從不是那池井水,也不是從天而降的暴雨冰冷的是自己的心。
殺死弟弟的時候他早就把眼淚流干了,弟弟的血也流干了,冰冷的他抱著冰冷的弟弟就像沒有感情的木偶和沒有生命的尸體在雨夜中相擁。
可是命運好像向他開了個巨大的玩笑,那個已經“死去”的弟弟回來了,時隔十年之久,帶著相同的音容,依舊是那個愛哭的家伙,姣好而干凈好像那個雨夜中噬人的惡鬼從來沒有出現過。
原來弟弟從來都不是“鬼”那當初自己殺死的是什么東西
源稚生迷惘地起身,迷惘地走向長桌一端的源稚女,又迷惘地俯下身子他想摸一摸稚女的頭,像小時候一樣,可最終還是沒有伸出手,只是直挺挺地跪倒在地,朝源稚女拜俯下去。
“稚生”上杉越看到源稚生的舉動,神色復雜。
“稚女對不起。”源稚生的額頭緊貼榻榻米上,懇切的語氣透著深深的愧疚,“十年前的事是我錯了害你受苦這么久。”
源稚生深深吐出一口濁氣,要強的他一生中都從未以如此卑微的姿態道歉過,可這一刻他拋下了所有的自尊心,他做錯了事,那是他人生中誤會最深的一件事,是他所犯下的最大的過錯,怎樣的懲罰他都愿意接受源稚生這樣想著,他不奢求原諒。
下一刻,一雙手搭在源稚生的肩膀上,手掌纖細柔軟,卻十分有力,將源稚生緩緩扶起,
源稚生抬起頭,再次對上了那張記憶中的臉那張臉淚眼婆娑,像是在無聲痛哭,又像是喜極而泣。
“哥哥哥哥”源稚女貼近源稚生,他輕聲說,“你來了你終于來找我了這一天我等了好久你終于來了”
源稚生的身子劇烈的顫抖,因為面前的源稚女緩緩上前,緩緩擁抱向他。
他能感受到男孩溫熱的淚流在自己的肩膀上,“哥哥”兩個字還是那么的溫順和溫柔,一如十年前那樣最讓源稚生觸動的是,源稚女的語氣和記憶里一模一樣,仿佛只是埋怨源稚生來得遲了,卻絲毫不提十年前的那件事,好像他被源稚生絕情殺死的那個雨夜根本就不存在,只是男孩的一場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