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漫華看見路觀海正看著她,床頭燈沒關,昏黃的光影下,他們的視線都很清晰。
倪漫華問路觀海:“路觀海,你說人為什么不能一直停在某一個階段,一直不長大?”
路觀海眼睛輕輕地眨了眨:“因為人必須向前走,生活不會讓我們停下。”
“那人長大以后為什么就變得不一樣了?”
路觀海沉默了一會:“也許不是變得不一樣了,而是需要承擔和面對的東西多了,所以變復雜了。比如你喜歡草莓,你看見一個空罐子里裝著幾顆草莓,就覺得它是你喜歡的樣子,但后來慢慢的有人在里面放了櫻桃、香蕉,你看不見罐子里的草莓,又覺得它變了,但其實你喜歡的草莓一直存在,只是被遮擋住了,從你的眼睛里消失了。”
倪漫華沒想到路觀海會給她這樣的答復,她轉過身去,忽然有許多片段闖入腦海中。
“你什么時候解決?這件事情你到底能不能解決?都是你們家的親戚,我連臉色都不敢甩,我對著他們笑了一天了!好不容易休息一個周末,昨天我搞衛生,今天我還是搞衛生!”2020年8月,路觀海被單位派到外地出差,沒想到他才走兩天,老家有親戚進城來看病,拖家帶口的,非要住在他們家里。
倪漫華打了好幾個電話和路觀海商量,但路觀海忙得每次都說不了幾句話。
兩個老人帶著一個孩子,倪漫華一句重話都不敢說,眼睜睜看著他們把家里弄得一團糟,倪漫華強忍怒火和他們說理,告訴他們果皮紙屑最好都丟在垃圾簍里,湯湯水水不要端進房間,可是壓根沒人聽她的話。
倪漫華近乎奔潰的面對了他們一整個星期,她這天終于忍不住連打了幾通電話給路觀海,聲音都帶了哭腔:“今天早上結婚照被翻出來了,我給搶回去的,你再不和他們說道說道,明天你大外甥就該把結婚證撕了!”
路觀海疲憊的安慰她:“好了漫漫,我下午有臺手術,等我結束,我一定解決好嗎?你再堅持一會,我會回來收拾。”
路觀海沒有食言,倪漫華見到他的時候,是第二天早上,正當倪漫華把重要的東西鎖到抽屜里準備去上班,就看見頂著兩個巨大黑眼圈的路觀海推門進來。
倪漫華一見到路觀海眼淚就落了下來,路觀海把她抱在懷里輕聲安撫著:“沒事了,這里交給我,你去上班吧,我保證你回來看不見他們。”
倪漫華推開路觀海,看著他滿眼紅血絲問道:“你不是要去半個月嗎?”
路觀海無奈地說:“昨晚坐火車回來的,今晚還得走。”
倪漫華看著路觀海許久沒說話,眼淚又要掉下來,路觀海捏了捏她的臉:“去上班吧,要遲到了。”
倪漫華不知道那天路觀海到底做了什么,或是說了什么,晚上她下班回到家的時候,親戚都離開了,家里的一切恢復如初。
路觀海盡力了,他并不希望事情變成這樣,他已經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做了該做的事,倪漫華明白,她都明白。但那時被折磨了一個星期的倪漫華,將自己的委屈放得無限大,而路觀海的付出,在她眼中變成理所應當的事。
剛才聽十七歲的路觀海說一席話,倪漫華好像知道他們之間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他們被生活的“惡”壓得喘不過氣,對方的那些“好”便都被掩蓋起來。他們看不見,也沒有心力主動去發現。
倪漫華的眼淚滲進枕頭里,她吸了吸鼻子,忽然聽見背對著的路觀海很認真的叫了她一聲:“倪漫華。”
倪漫華的心顫了一下,擦了把眼淚轉過身去看著他:“怎么了?”
路觀海指了指放在兩人中間床頭柜上的鬧鐘:“新年快樂。”
倪漫華看著時鐘剛剛好指向十二點,他剛才難道一直在等著時間嗎?
倪漫華努力扯出一抹微笑:“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