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本就無多生氣的鷺養府,此刻更顯沉寂。昨夜的團聚與歡笑,仿佛便是那短暫而又永恒,封存于這鷺養府最后的一絲余溫。述策帶領著其他將士正在后山林處搜尋,府內此刻只有弒缺一人。他立于后院正中,看著主臥染血的偏窗,腦海中浮現出此刻府門處的三具尸體,這一幕與十年前是此般相似。
就在弒缺還處在追憶之中時,主臥內突然傳來的窸窣聲引起了弒缺的注意,莫不是這司家少爺竟是藏于衣柜之中?若真如此,那還真是他弒缺高估了這位巧匠。衣柜處的聲響依舊,弒缺緩步靠近。立于柜前的弒缺出掌回握,柜門便被外力開啟。
衣柜內,一孩童正蜷縮在一堆衣物之中,陽光的徒然射入,讓孩童晃眼,他便伸出右手將眼睛遮住。弒缺有些驚訝,此鷺養府內應該只有司命夫婦,司冬司秋兄妹,和司家小少爺。弒缺上前撥開孩童用來遮擋眼睛的右手,仔細端詳,才發現此孩童竟無絲毫害怕的神情,而是神志略顯異常。但更讓弒缺在意的,卻是覺得此孩童似乎有些面熟,可又無會面的印象。
孩童的視野逐漸恢復,看到弒缺后,竟努力著爬起,伸出左手,以擊掌的方式對準弒缺。弒缺本能的向后退了一小步,緊握佩劍。可孩童并未有任何攻擊行為,而是口里喃喃道:“呀……倒……”弒缺茫然的愣在原地,孩童便又再次提高音量的說道:“呀……倒……”弒缺頓時神情震驚,竟顯得有些難以置信,“小少爺?”
孩童好似并未會意,而是固執的喊著:“呀……倒……呀……倒……”弒缺的眼眶中竟變得有些濕潤,他緩緩將佩劍放在地上,佯裝被攻擊到的樣子,向后倒地,并輕聲叫道,“啊。”孩童見狀立刻笑起來,伸出雙手:“抱……”弒缺立刻起身,上前抱住孩童,口里激動的聲音顯得有些顫抖:“真的是你,星夜少爺,你竟然沒死,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姨……姨……床上……床上……”弒缺將星夜松開,順著星夜伸手的方向望去,竟是血泊中的醫依夫人,弒缺不確定的看著星夜,問道:“你……你認識她?”星夜仿佛變得有些焦急,搖動著身體,指著醫依夫人喊道:“姨……地上……冷……床上……床上……喝藥……”弒缺再次看向醫依夫人,心中才頓時想到,難道說當初是司命夫婦救了星夜少爺?“這不可能……”弒缺難以相信,當初,司家的長子,雖無意,可確實可以算是被老爺害死的,司家夫婦怎么可能還會救星夜少爺?“姨……別睡……冷……”星夜的話再次讓弒缺回神,無論如何,星夜少爺的身份決不能被胥陵城主知道。
“將首。”屋外是將士進院的聲音。弒缺好似驚弓之鳥,迅速將星夜抱入柜中,小聲說道:“小少爺,對不起。”說罷左手向星夜后頸一擊,星夜便靠倒在衣柜里。弒缺輕聲將衣柜門關上,然后平復了一下心情,換上坦然的神情后,才出門招來尋他的將士,“如何?”
“回將首,那小少爺還未尋得,不過,我們破除了一些機關暗格,發現那小少爺很有可能藏于后山林樓閣地下室暗格內。可那處暗格我們如何都破不了,那墻也不知是何材質,堅硬無比。”“好,你們先行撤離,此處交由我來處理。”將士們有些面面相覷,不解弒缺何以要獨自留下處理,“將首,據情報,霄泊淵弟子可能隨時會到,我們還是留下來陪護將首,如若對戰,也好助將首一臂之力。”
“無需多言。”弒缺擺手道,“如若真對上那門派弟子,我一人反而好脫身,你們若在,我是棄你們而去,還是被你們拖累?”“這……副將還在暗格處,也一同撤離嗎?”“這是軍令,你立刻傳話,所有將士退至歌虹鎮與城主會合。”“是。”眾將士接領,紛紛轉身離去。笠蔚卻是待其他將士走出數米后才上前一步,猶疑的提醒道:“那淺溝……”“我自會查探,你隨他們一同撤離。”笠蔚似乎還有不解,但還是立刻抵手回應,“是。”
樓閣地下室內,擋住暗格表面的書畫已被將士毀壞,從此墻上的刀印火痕便可知曉,此墻非尋常材質。弒缺巡視左右,尋覓了一番暗格可能的機關,但無從所獲。想來這暗格很有可能有其他入口,此處只為出口,那機關便在暗格內,也就無從尋獲。“其他入口……”弒缺眼前浮現出那奇特的淺溝,和笠蔚臨走時的提醒。但弒缺卻好似并不是很急切,他再次將鷺養府里外上下巡視了一番。確定再無其他人之后,走到星夜少爺暈倒的衣柜前,小心的將星夜少爺抱至樓閣地下室,靠于右側墻邊,并用一處并不是十分能夠遮蔽的書柜假意遮掩。
看著靠于墻端的星夜少爺,弒缺竟久久舍不得離開。仔細端詳下,弒缺發現了星夜少爺右額上那隱隱的疤痕。那是星夜少爺一歲時,奶娘大意,使星夜少爺從樓梯上摔下后留下的傷痕,也是后來醫師推測造成星夜少爺神志異常的病因。弒缺突然想到,當初為星夜少爺診斷的,正是星軌醫師,并且他隱約記得,老爺說星軌醫師有法可治星夜少爺的病。
但若是如此,為何少爺依舊如此?莫非司命館主留下星夜少爺一事,星軌醫師并不知?莫不是司命館主并不想醫好星夜少爺?可是看星夜少爺對醫依夫人的情感,醫依夫人對星夜少爺應該并不差。那為何……難道少爺的病治不好?弒缺搖了搖頭,現在如何猜測都是徒勞,聽聞胥陵城主已擒獲星軌醫師,到時候找個機會私底下一問便知。弒缺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星夜少爺,再次說道:“星夜少爺,你一定要活下去。”
弒缺立于鷺養府府頂已有片刻,心中正埋怨這霄泊淵的弟子行事真是拖沓,竟這般久還未尋得此地,天空中就閃過一道虹光,兩名男子便立于鷺養府門外。一位看似三十出頭,一位看似僅十四五歲,兩人也已然發現弒缺。只見那少年指著弒缺喊道:“你莫不就是那錦齡城的惡霸,名曰弒缺的家伙?嗜血魔徒,還不快下來受死。”弒缺輕笑一聲:“這霄泊淵的家教還真是不錯,出言不遜想來是必修術法。”
“什么霄泊淵,我們可是刻零苑弟子。”少年的傲氣好似也引起了身旁前輩的不滿,“涸悲,休要無禮。”少年無奈閉嘴,但注意到府門的三具尸體后,再次大驚,“燁岱師叔,你看……”“命有此劫。”燁岱驀然嘆息,“此血案,可是閣下所為?”“還未盡興,你們便登門打擾,實屬不該。”弒缺從腰間取出竹笛,立于嘴旁,“待我試試,我這興掃的值不值。”
笛聲起伏,只見燁岱與涸悲手握之劍也隨之振動不已,涸悲已伸出雙手,想將劍定住,怎奈竟無法做到。燁岱定劍說道:“‘谷鳴入殤’,閣下乃禁生府弟子。”涸悲之劍已幾乎將要脫手,燁岱右手抬起,左手抵劍蓋之,頓時周身泛起虹光。弒缺頓感笛聲漸消于耳,涸悲之劍也隨之穩定下來。弒缺將竹笛放下,微微而笑,“‘暮歸始’,看來是列位座次的前輩。”話音剛落,三人皆發現四周的鏡面迷陣竟漸速消散,弒缺起身將竹笛掛回腰間,手握佩劍,呈曲腰之勢道:“想來是這霄泊淵弟子解陣,自是如此,我便不奉陪了,望他日能有機會與前輩一較高下。”言畢,便側身一躍,沒入天際。
涸悲本想再追,卻被燁岱單手攔住,“此人無心戀戰,無枉追矣。”“他已殺盡,自是無心再戰,可我等怎能如此輕易就放虎歸山?”涸悲不甘,燁岱卻是向府門走去,涸悲忙跟在身后,“師叔,如若不追那惡徒,那我們就趕緊回去吧,我可不想和那霄泊淵的自恃之輩碰面,必定是不悅之會。”“若是殆盡。”涸悲不明燁岱所言何意,“是不可全都留給順勢之者。”
普存和普活將鷺養府內外探查了一番,這暗室之事,普存已然察覺,但普活心術尚淺,看來并未知曉。“師兄,師尊說的那個司家小少爺,生未見人死未見尸,該如何是好?”普活頗為焦急的詢問道,“我們是否需要在醫丘山再搜尋一番?”“不必了。”普存擺手道,“迷陣消散之前,若這司家小少爺在此,定無能力自行破陣而出。若是被人劫走,也自不會再逗留于這醫丘山上。相比此事,此府慘狀,我們還是早日回稟師尊比較重要。”
“那我們是否該將這尸體埋葬,也好讓他們入土為安。”“你如何總難分清輕重,我們應該盡快回稟師尊。如今迷陣已消,這醫丘山人來人往,片刻就會有鎮民發現此地,也就自會有人將他們埋葬,何須你操此閑心。”普存已轉身準備出府,普活遲疑了幾秒,還是無奈跟上,“師兄……當日竹齊老爺說這鷺養府住著精通機關暗道之護衛,剛才的探查未免太過馬虎,不如我們再……”
“你是覺得師兄敷衍了事嗎?”普存明顯有些不快,“如若你覺得師兄判斷有誤,你可自行在此,到時說不定還真能得到一些鎮民對你善心的稱贊。”“普活并無此意,師兄莫怪。”普活忙低頭賠罪,普存卻并未理會,依然徑直出府。普活再此環顧了一番,便也跟著出了府門。正當準備隨師兄離去之時,目光卻驀然注意到了司命館主身旁的食盒上,心中不禁感觸。“師兄……”普存不解回頭,稍顯惱怒的看向普活,但普活再無遲疑,“抱歉,我還是想留下來,將他們埋葬之后,在醫丘山尋查一番再回霄泊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