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軌醫師,別來無恙。”星軌循聲抬起頭,看到了站立在自己正前方的弒缺。在異渡河時,離的不算近,所以星軌竟沒認出來,畢竟十年,并不算短。星軌調整了一下坐姿,雖然他的雙手雙腳均被鐵鏈束縛著,但活動空間有方圓一米,也可站立,所以還算比較舒適的狀態。
“看來胥陵城主對星軌醫師著實厚待,能在這胥府地牢最深刑房中此般悠閑,可謂絕無僅有了。”弒缺在離星軌兩米左右距離的一張凳子上坐下,“十年了,沒想到會是在這種地方再見。”“之前在異渡河,也是你吧。”星軌自若而視,“當年你還是個孩子,沒想到如今,已是能獨當一面的將首了。”“你們沒想到我還會活著吧。”弒缺的聲音有些低沉,“錦齡城的舊將,也確實只剩我一個了。”
星軌不知如何接話,當年錦齡城易主,事發突然,慘絕人寰。一夜之間,錦齡城四方硝煙彌漫,城門大毀,城墻上遍地橫尸,城主府滿門被屠。“當年,究竟是怎么回事?”星軌的聲音在岑寂的地牢中回蕩,顯得更加清越入耳。弒缺許久未回答,只是持續的與星軌雙目對視著,星軌雖不知弒缺到底想要從他眼中發現些什么,但也并未有任何的閃躲,而是用誠懇柔和的目光回應。
其實,弒缺也不知道為什么會用這樣“咄咄逼人”的目光去質問,不否認,他心中是有憤恨的,雖然可能外人會覺得這憤恨有些莫名,畢竟追根究底,這事和他們并沒有任何的關系,甚至司命的母親與大兒子,也因為在城主府做客留宿而牽連遇害。
但或許也正因為如此,弒缺便覺得他們應該和他一樣,至少當年,他們應該心懷仇恨,應該不顧一切的想至胥陵于死地,“為什么,當年的你們沒有任何作為?”弒缺已經盡量抑制住心中再次涌上心頭的悲痛,但聲音還是透著些許哽咽。星軌看著弒缺已漸泛紅的眼眶,記憶里不由的浮現出十年前,那個站立在城主身旁,謙和禮善的少年。這些年,他能從胥陵這種人的手中存活,并且成長為行事果決的將首,他的遭遇,他的心路歷程,星軌著實難以想象。
“當年,并不是沒有人作為。”星軌的目光偏離了弒缺,他向后靠在了墻上,頭也微微的向上抬起,沒有焦點的眼神顯得有些迷離,“而是,真正作為到底的,沒有人能活到了現在。”
胥幻一直站在交集點的位置上觀察著室頂,那塊頂板為何還沒有任何變化?胥幻再次看向清著桌面的星桀,有些不耐煩的催促道:“你動作再迅速一些。”“三張桌子,我一個人清。”星桀將手上的物件往地上一扔,“你悠閑的站著,還來抱怨我動作慢?”“我需要觀察。”“眼睛和手不沖突吧?”星桀一邊反駁著,又一邊繼續清著。
終于,最后一張桌子上的最后一個物件被星桀拿起來,扔在了一旁的地上,“然后呢?你觀察到什么了?”胥幻抬著的頭并未擺回來,“確定清完了?”星桀并未回應,胥幻便擺回頭掃了一眼四周,指著一張桌子底下的一個圓形物件說道:“那里。”“你可沒說桌子底下的也算。”星桀走上前去彎下腰,用腳一勾,圓形物件便靈活的滾離了桌底。
就在圓形物件滾離桌底的瞬間,胥幻的聲音幾乎與室頂的聲音同時傳到星桀的耳朵里,“上桌,快!”還沒等星桀反應過來,三張桌子已經迅速向上升起,地面未動,但桌子的四柱如金箍棒般無限伸展著。“手啊!”桌子本身的高度就已不算低,升起數秒桌面便已經超過了星桀的身高,星桀循聲抬起頭,是桌子上的胥幻向下伸出的手,星桀這次反應迅速,一躍而起抓住了胥幻的手,胥幻便立刻使力將星桀向上拉,“你手抓緊。”
與三張桌子升起同時出現的,還有從胥幻當時所站的交集點正上方向下墜出的,附滿小洞的圓形石柱,而室頂打開的隔層,正好與三張桌子桌面銜接,也就是說,三張桌子的桌面,就是抵達上層的唯一平臺。
桌面已經穿過室頂,與室頂上面的空間相接,轉眼間,他們就已經來到了另一個房間。因為房內無光,所以星桀并不知道周圍是什么樣的場景,“剛才……多謝了,如果不是反應迅速,我想我還被困在下面……”“不是困在。”黑暗中,胥幻的聲音清楚的從星桀對面傳來,“而是萬箭穿心的死在下面。”
“剛才圓柱上的小洞……”“看來觀察力還不算太差。”星桀明顯感覺到胥幻的聲音有了一些距離,便準備動身向胥幻的方向跟去,“站在原地別動。”胥幻的聲音將星桀剛抬起的腳,給退了回去。這透徹的黑暗好似并未給胥幻帶來多少阻礙,聲音換了一個方位繼續傳來,“這黑暗中,若是觸碰了什么機關暗器,怕是還不如將你留在下面。”“那你……”“無需多言。”胥幻好似連星桀的腦子都能看穿,“我自有方法。”
仕聞清楚他的時間不多,以覽武的勘察效率,怕是不過多時便會回來向他稟報。但是仕聞也同樣清楚,這是他唯一的機會,若是此次不探,怕是垚止一個人就足矣,不由的,仕聞加快了步伐。這地下空間有點超出了仕聞的預期,地上的小庭別院仿佛只是這鷺養府的頂峰一角,越往下走越覺得不著邊界。
仕聞已路過幾間暗藏的密室,并非不好奇,而是他總有一種預感,這鷺養府的盡頭,才是最值得一探的秘密。仕聞嘴角突然露出了一絲冷笑,垚止不止一次的對他告誡到不可貪心,應當審時度勢,量力而行,但是仕聞卻從不認可。比起小打小鬧,他更熱衷殊死搏斗,什么沉穩篤定,顧全大局,仕聞認為那根本就是鼠輩惜命的借口罷了。
仕聞行進如風,更無絲毫猶豫,這次仕聞就要讓垚止明白,不是只有他這個將首有獨當一面的能力。仕聞已不再思慮返回的時間,只是愈發全神貫注的向自己探定的方向邁著大步,義無反顧的,仿佛他有千百種理由應該去這樣做。而那個未知的遠方,透著不止一層的危險氣息,而即便感知到了這些,仕聞卻依然沒有一絲的猶疑,他誓不做自己心中的怯者。
仕聞拐過一個轉角,迎面吹來的一席陰風終是讓他停了下來。他的眼中露出一種難言的竊喜,沒錯,那是盡頭的感覺。仕聞恢復了最初的那份謹慎,開始輕聲慢步的靠近那猶如死路的赤紅色墻體。他堅信這里不是普通的入口,更明白伴隨異常左右的便是危險,所以他細心勘察,留意著四周莫名的陰風。
這風向也著實奇怪,變幻無常,風力時大時小,風速時快時慢,讓仕聞完全無法分析它的源頭。只見仕聞從衣兜中掏出一根竹制圓筒,將塞在筒口的一扎枝條取走后,筒口飄出徐徐青煙,垂直而上。“這風向……”仕聞露出了驚訝的神情,他明明能夠感覺到風,可是為什么這煙霧卻紋絲未改呢?仕聞將圓筒緩慢偏移著,每偏移一點便靜立觀察,煙霧竟還是順暢的垂直飄升著。莫不是仕聞的感覺錯了?
仕聞輕微的轉動著身體,從各個不同的角度去體會和想象著陰風與身體接觸時的切面。這陰風也著實詭異,吹在皮膚上先是感覺涼颼颼的,但是立馬又會有火辣辣的感覺,甚至伴隨著烈焰灼膚的痛楚。仕聞不自覺的向后退著走起來,想要逃開這陰風的騷擾,卻不曾想這陰風仿佛盯上了他似的,竟是不罷休的一陣陣攻擊著仕聞。
仕聞緩步后退的雙腿開始逐漸放開了速度,仕聞的心中不知為何,油然而生出一種絕望的情感,伴隨著點滴的恐懼開始侵蝕他的理智。僅僅是幾個瞬間,便已經讓仕聞覺得無力招架,他體會到一絲不悅的感觸。并不是每個說不怕死的人,都是真的不怕死的。
仕聞頓時的清醒過來,開始轉身逃離,顯得有些驚慌失措的向來路奔去。一直隱匿于仕聞周遭的神秘晶體也好似不受控制,竟從護體之物變成了阻礙仕聞逃命的幫兇。他同時被陰風和晶體纏身,變的舉步維艱。仕聞更顯驚慌,終是未加思索的運功起術想要抵抗這些奇物,卻未料他剛剛將這些奇物驅離,便頓覺腳下一空,身體失重跌入地底。
其實這樣的形容有些不妥,所謂的跌入地底,并非指腳下石板開裂這樣的情景,而是猶如被吞入地底的一番場景,若不是親眼所見,只怕也實難想象這樣的畫面。“啊!”仕聞的叫聲還在這狹窄的空間中回蕩,而那赤紅色墻體的對面,已經空無一人。地面上依然徐徐飄著的圓筒青煙,還在倔強的垂直騰起,帶著主人最后的執著,頑固的賴在了幽寂的空氣里。